翌日，难得在凛冽的冬日，天气微微回暖，秦羽蹊赶在夜色未退尽的时候，恭候在昭衍的寝宫外，她这两日没有被允许值夜，都是睡在养心殿附近的下处，今日耐不住性子就回了昭衍的寝宫，正值大行皇帝的丧期，他清心寡欲地披麻戴孝，身旁的宫女也一并消减。</p>
东方微微亮起乳白，临近起床时辰，秦羽蹊打帘子迈过门栏，大殿里清清爽爽的，玉阶中央燃着龙涎香，惊异的是昭衍穿戴整齐，负手站在铜炉旁，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袅袅而升起的青烟，面无表情，她吓得浑身一颤，险些腿软摔倒在地。</p>
省去了司衣司帐的劳碌，秦羽蹊这个御寝司习似乎也变得不大重要，她侧身站在原地，一手慢慢放下帘子，整理整齐。</p>
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昭衍的眸子已经移到她身上了，秦羽蹊穿着孝衣，玉肌雪肤，巴掌大的小脸上强打起来的精神，格外差强人意，她眼底的乌青无法用粉盖住，难得的是一头黑发绾的丝毫不乱。</p>
“你来做什么？”他转身走到书案后，一手掀开折子看着，声音传到她耳边，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边跪下行礼一边答道：“回陛下，陛下又是一夜未眠吗？”</p>
辗转床畔，寤寐思服才是不眠的最高境界，他带着一腹不满的心事，不眠不休了一夜又一夜，整个人快熬成了竹筷子，从她嘴里说出来，真是让他羞愧不已。</p>
“起早了而已。”他回答完，又觉得别扭，明显是自己先出言质问，怎么又被她带到坑里了？</p>
“快到早朝时，陛下要进早膳了，奴婢……”</p>
“摆到这里吧，朕就在这里用膳。”他一手合上折子，心里烦闷，却也有一丝愉悦，不知是谁写的满篇乱字，一笔一墨都没有看明白。</p>
“是。”即使她总将自己形容的肮脏不堪，于微弱的一点光线下，她的眉目依旧温和好看。</p>
秦羽蹊出去片刻，净手呈上茶汤和饼饵，昭衍修长白皙的五指执一把御制银筷，姿态优雅，气质高贵，风度翩翩。他自小受的是玖昭国最高等的培养，礼仪礼节一丝不疏忽，随着筷子的移动，袖口的龙纹映衬着一桌金盘银碗，当真是富贵到了骨子里。</p>
饼饵之后，执役人等在紫檀木桌子上陈设早膳，太监从旁门端着金丝笼罩住的盘面，侧着脸进珍馐，以防口鼻气息进到菜中。罗列丈余的菜色将桌子摆的满满，他随意应付了几口，眼光一瞟，看秦羽蹊呆愣愣地杵在一边，他便装作不愉的样子，将身边的太监宫女挥退个干干净净，然后在秦羽蹊诧异的表情面前，将手边的一盘白玛瑙茶食用手指推到桌边。</p>
白瓷银碗搁置在桌边十分危险的地方，他轻咳一声，又要往外推，秦羽蹊一惊，冲上去要扶住，当她一指碰到温热的碗时，他一皱眉，立刻冷着声音道：“既然你碰了，就赐给你好了。”</p>
“陛下……”秦羽蹊顿时晓得他的心思，心里怪不是滋味，她日日夜夜都在计划着利用他杀死自己的仇人，他却自始至终地惦记着她，关心着她。</p>
眼中酸涩，秦羽蹊端着碗谢恩，昭衍站起身将碗放到桌子上道：“烫手，快放下。”</p>
“是。”她揉了揉酸涩的眼，退到一边去，看昭衍重新唤人进来，净手漱口，一通忙活。</p>
昭衍早朝，将大殿里的宫女全部散走，留秦羽蹊一个人坐在殿里，一勺一勺吃完手里的白玛瑙茶食。</p>
昭衍离开了，他平日对下人也不严，御前的几个宫女年纪小的十分好事，趁着洒扫站在阳光底下嬉笑打闹，秦羽蹊半天没有从大殿里出来，几个人也就将她忘到脑袋后边了，叽叽喳喳地嘀咕什么，秦羽蹊耳朵尖，放下勺子的时候听见一个议论“常海”，她格外谨慎地往窗边凑了凑。</p>
“听说昨儿夜里让慎行司的人从床板上提溜起来的，裤子都没穿呢，直嚷嚷冤枉，可他有什么冤枉的，坏了陛下的蟒袍，十个脑袋也不够掉。”</p>
“我瞧着没有这么简单，这位好歹在东宫撑过半边天的人物，慎行司就是要严刑拷打，也要看着陛下几分薄面，我师傅说了，要先调查，说不定其中就有替罪羊出来呢。”</p>
“你个死丫头，你是盼着那阉人早些回来么？”</p>
“可不敢可不敢，他克扣油水的那功夫，赶得上国库里的老鼠头子了！我跟我师父还私下计较怎么落井下石呢！”</p>
秦羽蹊攥紧拳头，身子倚在桌子旁，心中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p>
“罢了罢了我看此事先不提的好，没准真给放出来了……”</p>
“闭上你的嘴，全宫人都伸长脖子等消息呢！”</p>
“知道了！”</p>
几个人窸窸窣窣地走远了，秦羽蹊才端着白瓷银碗出来，阳光游弋至阶前，顺着衣角，如藤蔓悄悄爬上面颊，她闭目深吸一口气，风中隐约夹杂着墙角梅花的淡香，沁人心脾。同时得到消息的敏虹踏步而来，她站在屏风前，正见秦羽蹊亭亭玉立于丹墀上，白衣婀娜婉约，随风荡漾，与墙角幽幽韵韵绽开的磬口腊梅相衬相映，自成一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