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小说BT吧>综合其他>嘲讽录> 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流(二)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流(二)(1 / 2)

嘲讽录 远游书生 更新时间 2022-10-13

 第二章你好!上帝

李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十二个钟头,或许是一整天。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不用担心过往的人将自己的行李顺走,也不必担心自己葬身在野兽的腹中,不用担心迷路,不用担心一个沉重的话题——死亡。他可以尽情地酣睡,哪怕他现在正在一辆不知驶向何处的巴士上。

他曾在一部日本动漫中见到过一辆奇幻色彩很浓重的猫咪巴士,当时他几乎一整个被作者奇妙的童真和奇伟的想象力折服了。可事后便有人说,那是一辆寓意着死亡的巴士,每一个踏上车的乘客都是往生的灵魂。那一天,他像失去了最爱的玩具汽车一般嚎啕大哭,因为他隐隐地感觉自己年幼的美好被无情地屠戮了,一同被践踏和无视的还有他的童真和那一份最简单真挚的纯粹。他哭了一整夜,像星星失去了月亮,像葵花失去了太阳。

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李想才倏忽地想明白了一个事情:别人的看法是不重要的,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言语,他们的评价乃至于中伤,对于坚定的人而言,毫无意义。他第一次悟出了一个道理:世界是复杂的,复杂到根本没有唯一的、确定的答案,而人是有限的,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经历,有限的阅历,有限的认知,只要足够坚定,坚定自己的看法,哪怕稚嫩或是有些憨傻,可也是一种弥足珍贵的自我。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一片从未被污染的净土,那里住着最简单纯粹的童话。在那里,小王子、狐狸与玫瑰幸福地生活在一个星球上,会有一个飞行员每天都和他们打招呼,他的飞机流星一般掠过,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长虹。在那里,汽车会变成战士,勇敢地保护着地球,会把入侵者赶跑;在那里,有一座茂密的森林,一个伐木工和两只狗熊整天斗智斗勇,最后他们成为了好朋友,伐木工成为了一个快乐的护林员。在那里,孩子心中美好的火焰从未熄灭,它幸福地燃烧着、跳跃着。

河漠老人泰然地躺在放平的座位上,像是沉眠,又像是小憩,神态依然那么地安详,看上去就同之前李想在大街上见到的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皱纹像是水面泛起的水波,将他的脸衬得像一道道被雨水冲刷过的黄土高坡的沟壑,纵横地书写着一种被称为岁月的东西,斑驳又神秘。

巴士没有停下,仿佛安装了自动驾驶系统的智能机器人,在路上安稳地行驶着。或许这辆车从来都不需要司机,河漠老人只是想要找个地方与人聊会儿天,看一看沿途的风景,所以给自己找了一个司机的身份。他也是这辆巴士的乘客,或许是最老的乘客,也是上车最早的乘客,说不定还是最孤独的乘客。虽然李想能感觉到小八就藏在河漠老人身边的某个地方,可是他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一般,他能体会到河漠老人的孤独,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痕迹,表面越波澜不惊,内心越是波涛汹涌。在这一点上,李想从没有出过错。或许是因为他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力,又或许是因为他和河漠老人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一个人照镜子的时候,总能够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车厢中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巴士却依然往前开着,李想蹑手蹑脚地打开车窗,深呼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看到巴士在草地上空低飞时,李想的第一反应不是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而是像习以为常一般静静地凝视着下方的森林和草地,活脱脱一个乘着太阳神的车撵出行的游人。

月亮不知何时又爬到了夜半的位置,世界静谧地只能听到河流的潺潺声以及河漠老人粗浅的鼻息声,偶尔可以听见晚归的鹧鸪巢穴中清脆的啁啾声,想来应该是嗷嗷待哺的幼鸟在等着父母反刍鱼虾。整个世界听不到一点儿风声,可是手掌伸出窗外,却又能无比清晰地触摸到每一丝风的形状,甚至连同月夜的皎洁与一种朦胧在水雾中的忧伤都可以抓在手里。

他的确睡了很久,现在又是另一个良夜。他忽然有一个疑问:我会不会有人怀念?不过随即,他腼腆地轻笑出声,自言自语道:“竟有些想念了呢!”

小八又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端着一杯蜂蜜水和一块在盘子里仍滋滋作响的牛排,恭敬地放到了李想面前的餐桌上。不过这一次,放下之后,他没有走开,像是在等待李想吃完这一餐。

李想似乎习惯了小八的神出鬼没,点头道了一声谢,随即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小八,你真可爱。”他没有去看那张古井无波的猫脸上惊鸿一般拂过的一抹害羞,低头吃起了小八精心准备的美食,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像是在做虔诚的祷告。

小八站在他身旁,依旧一言不发,不过面瘫似的脸上难得地挂起了笑意。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清澈得像北冰洋冰川一般的诚恳。而且,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脸了。河漠老人已经快一万岁了,或许还更久一点,他的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百年的故事,他究竟有多少故事,就同时间一样成谜。

“小八,你会说话么?都没怎么见你说话,如果你可以说话,声音肯定很好听。”吃完饭的李想一边抹嘴,一边心满意足地说道。如果他的面前不是小八,而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女人,那么任何人都会从他的话语里品出一股轻佻的撩拨的意味。这一刻,李想就像一个长期混迹于酒吧的男人,只需要最简单的挑逗,懵懂的少女便会立刻小鹿乱撞,在光怪陆离的温柔乡里乱了阵脚。

小八听出了一丝狡黠,像狐狸似的,试探着他,他没有答话。“哦,那真遗憾啊。”李想有些失落,他想找一个人来说说话,他本以为小八会愿意和他聊上几句,可是小八却拒绝了。“可惜,我读不懂你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你和河漠老人是怎么交流的,腹语?手语?脑电波?心有灵犀?眼神?还是量子通讯?亦或是被我们称之为魔法的东西?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南极到北极的距离,而是你我明明离得那么近,可是却对彼此一无所知。”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想仿佛有了醉意。冷风蓦地灌了进来,衬得他更落寞凄凉了。

“不能无人交流,是一件很苦闷的事情吧?”他问小八。

小八摇了摇头,伸手指向窗外,又指了指有些狼藉的盘子,冲着李想傻傻地笑了。

“你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真好!”李想不知从何处生出了胆量,伸手摸了摸小八的额头,毛茸茸的,像是一团轻盈的棉花,他隐约还能感受到绒毛之下的小八的体温,像是浸入了一汪氤氲着热气的温泉,叫人爱不释手。“你真是个惹人喜欢的小家伙。”李想由衷称赞道。

小八也不反抗,任这个邋遢的家伙抚摸着,他许久没有和人亲近了,几乎都快要忘记被人抚摸的感觉了。之前的乘客,要么把他当做怪物,要么就对他冷冰冰的,从来没有人愿意离他近一点儿。这么多年,李想是唯一一个称赞他可爱的。他忽然有点儿喜欢这个家伙了,但是他知道,到了目的地,李想就得下车,他们便再也不会遇到。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种单程的相遇,小八动摇的心又顷刻间坚定了,恢复了那份厌世的高贵和与生俱来的冰冷。

李想心思愚钝,没有觉察,自然自顾自地说着:“小八,能换个音乐么?就换成美式乡村民谣,或者古典钢琴曲也行。对了,你喜欢肖邦么,舒曼呢?亦或者你喜欢交响曲,那我们听贝多芬吧,巴赫也行。”见小八无动于衷,李想便无赖一般说道:“哎呀,我知道的音乐家不多,我又没有多少音乐细胞,再说下去,实在不行你就得听我唱了啊。对了,不瞒你说,别人唱歌要钱,我唱歌活脱脱地要人性命的,从小我就是出了名的灵魂歌手,记得一年级的时候,班级的歌唱比赛我还得了第一名呢。”李想当然不能说当时班级就报名了两个人,而另一个同学比赛当天发烧感冒失声,所以他白捡了一个第一。“你再不换音乐,我就真唱了啊?”他试探道,厚着脸皮张开了口。

约莫是受不了李想唐僧一般的唠叨,只见小八打了个响指,车厢便响起了本世纪初特别流行的美式乡村小调,一下子将气氛带到了迈阿密的海滨沙滩上,闭上眼睛似乎就能闻到夏威夷小岛上的阳光的味道。李想也学着小八的样子打了一个响指,可车厢却麻木似的没有反应。小八一脸坏笑地看着李想吃瘪的模样,又挑衅似的打了个响指,车厢中便飘起了《天空之城》的钢琴曲。

李想冲小八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双手抱拳,好像在说‘行吧,你赢了,我服气’,便挫败地躺回了座椅之中,生气似的闭上了眼睛,可没等一会儿又猴急地睁开,貌似在等待小八的安慰。可睁开的双眼看到小八看穿一切的眼神时,又佯装困倦一般又羞又臊地闭了起来。

他们此刻俨然就是两个过家家的小孩子,一点儿没有成熟的样子,偏偏演技还十分拙劣,叫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打断和拆穿,偏小八还玩得起劲儿,像钓到了一只金枪鱼一样开心。

“小八,别闹了,我们到地方了。”河漠老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语气依然温和地说道,仿佛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通知。

“到哪里?阿富汗,还是塔利班?亦或是非洲?”李想问。

“那里会有人回答你的问题的,之前就告诉过你,我的职责就是把你带到这里,并不负责为你解答疑惑。”河漠老人点燃了一只树枝,任袅袅的、似檀香的烟从窗户的缝隙中缓缓飘出,他张开双臂,第一次露出他宽大的长袍,这一刻,他像一个祝由的巫师,口中念念有词地吟诵着古老的咒语,像是在竭力打开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老朋友,人给你带来了。”说完,车门打开,一阵狂风将李想从座位上带了起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便像被扔出去一样飘飘悠悠地飞了出去。

“放心,他没事儿的。我那位老朋友说,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天天想着要跳伞,正好趁此机会满足一下他的愿望。不过,这鬼哭狼嚎的喊叫是怎么回事儿啊。”河漠老人又恢复了老顽童的一面,老不正经地玩笑道。

小八似乎早已习惯了,嘴角浅笑,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了摔不死人后,便转身隐入了黑暗。

“放心,我们还会再见的,如果这个小子还有良心的话。”河漠老人对着阴影说了一句,像是对有些失落的小八的安慰。“你说说你,一只小母猫,为什么一整天地要穿一套西装呢。搞不懂啊,搞不懂。”抓着大巴车的青鸟似乎收到了指令,俯冲滑翔了一段后,直直地冲入了青天。

“救命啊,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真的没有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坏事儿啊,我还没有娶媳妇儿呢,我去年还刚扶了一个老奶奶过马路呢,我还不想这么早离开世界啊。谁来救救我啊!”被从天上丢下来的李想此刻正张着嘴巴呐喊着,无与伦比地挣扎,几乎要把自己小时候偷偷在小路上拉屎的糗事都抖落出来了。这一刻的李想,像一个蒙昧未开的小孩子。

我是要死了吧,原来河漠老人说的老朋友就是阎王啊,果然这是一趟去往死亡的巴士,小八一定就是黑无常,而他还作死地摸了他的额头。感受着大脑不断充血造成的缺氧感,李想第一次感到死亡的可怕,原来嘴上说着死亡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可是真的死到临头,他的第一反应是认怂,是想要有个英雄从天而降来救他,要是早知道死亡这么可怕,他就好好活着了,就算整天无所事事也好啊,毕竟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真是逃不过,如果真的要死,他也能换一个更方便、没那么痛苦的方法。

他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就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几百下。他还想要喊,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命运之神扼住了,竟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只能像蹩脚的小号一样有一声没一声的低吼着,沉闷又无力。他的裆部湿了——是的,他吓尿了,可是现在他已经感受不到羞涩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都不重要了,几秒钟之后,他的生命就将戛然而止。

李想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的颈椎碎掉的声音。一秒,两秒,三秒,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意料之中的声音并没有到来——他还活着!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倒栽葱地冲向地面,头发丝已经迫不及待地插进泥土里了。而一双大脚正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刚想看清鞋子的主人,刚还紧紧拽着他的脚的人忽然卸去了力气,松开了手,他就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扭曲地摔在了地上。他巴不得将头埋进沙子里,做一只逃避问题的鸵鸟,可是他的脸终究不比草地硬,于是便佯装着受到惊吓晕倒了过去。

“起来吧,三十岁的人了,脸对你来讲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别像个羞涩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裤子脏了,洗洗就好,实在要是觉得恶臭,扔了也行。”一个有些严厉的声音一针见血地戳破了李想的小伎俩。

待他磨磨蹭蹭从地上爬起来时,才第一次打量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应当是个男人吧。他留着一头金毛狮王谢逊一般极具风格的爆炸头,不过却通体白色,像极欧洲的大法官,不过却还没有老到耄耋的年纪,最多只有五十岁,或是更年轻。如果河漠老人脸上的皱纹像是石子激起的水花,那么他的脸上只有微风吹过的剃刀似的痕迹,那种痕迹并没有让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沧桑或是衰老,反而让他有一种成熟男人应有的处变不惊以及岁月的深沉底蕴。李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现在逐渐佝偻着身躯,说话也渐渐没有了以前的声气的男人,在他四十来岁事业小有所成、家庭和睦、身体康健的时候,便是这样如沐春风的模样,那是他的黄金时代。而李想眼前这个男人,气质更为深邃端庄,简直像话本里走出来的贵族老爷,这样的气质并非一夜暴富的钻石王老五一身穷奢极欲的西装和首饰就能撑起来的。他就像达芬奇的画和米开朗基罗的雕塑的结合,有着由内而外散发的贵族气息和遒劲磅礴的生命刻痕。他大概有两米高,或许会更高,又或许只是因为李想只有一米六的身高,所以看谁都要仰着头,看谁都觉得伟岸。

“你……你是谁?”李想吞吞吐吐地说道,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这么聪明,难道没有猜到么?还是说河漠就没有同你提起过我?”他淡漠地反问道。

“河漠老人简单提了一下,他称你为‘那个男人’,所以事实上,我除了知道你是一个男的,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哦,也不完全对,我还知道,是你让河漠老人和小八去接我来这里的,是吧?”李想如实说道。

男人停下了步伐,回头看了一身狼狈的李想,说道:“我觉得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情:首先,不是我派河漠去接你来这里的,我和河漠是朋友,很久很久的朋友了,虽然我们关系一般,他不归我管,我也不配管他,我没有资格要求他做任何事,他也不见得会答应。而且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来这里的人会是你,我只是个等待的人,等待着我的客人来临,然后我接受他的提问,帮助他寻找到答案,仅此而已。最后,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么?要知道,我和河漠都没有权利擅自带人来到这里,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他们自己的内心召唤他们来的,我们只是负责响应他的召唤,把他带到这里而已。所以,我们只是一群服务于顾客的人。”他很耐心同李想解释道,可是没有注意李想一头雾水的表情。他有些无奈地笑了,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是懵懂的,甚至还有人会一惊一乍地闹着要离开,过几天也就好了。他们终究是要离开的,不过不是现在。去了一个地方,如果一无所获就打道回府,既是对时光的浪费,也是对服务人员的亵渎。

李想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了,于是他便懒得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不过有一个问题,他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于是他急不可耐地开口:“你刚说的信息量有点儿大,让我花点儿时间消化消化。你现在就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

“边走边说吧,我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问题简单。”他往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恭敬,俨然一个服务了不知道多少贵族公子小姐的老管家。“或许我们应该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坐下来慢慢聊。”

“那多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没有名字?”

李想有些无语,不假思索地来了一句:“你爸爸妈妈没有给你取名字么?”

那个男人没有恼怒,耐心地解释道:“从人类的角度而言,我并没有生理学或者伦理学和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因为我不属于具体的物质的范畴。”

“那你是不存在的?”

“不,我是存在的,这是毋庸置疑,不然你也没法看到我感受到我,只能说我存在的方式很奇怪。你现在看到的我,事实上只是我根据世俗人类的理解选择的模具,你可以理解为一副皮囊,一副让我和你的距离拉得近一点儿的皮囊。”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