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也耸了耸肩,“倒像是当年圣祖爷擒拿鳌拜一般。终是小鬼最难缠。”
永再不甘心,却也终究是被那七八个小太监给裹挟着,越走越远。就在转出卡子门的时候儿,永一声哀嚎几乎响彻整个翊坤宫去。
“额娘!”
那拉氏之前便是再扮作不在乎,可是听着儿子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也知道,怕是这一别,从此再难见面了……她的眼,终是也落下泪来。
皇上心狠,已经明白说了,叫她在翊坤宫后殿锁起来“养病”!不准见一人!
便是皇子公主要请安,都只许向潘凤打听,这便是包括了她的永,都从此不准再见她了啊!
“永,你听额娘说,额娘自会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你且看顾好你自己就是……额娘,额娘还是皇后,你皇阿玛不敢对额娘怎样的!”
她的嘶吼声在翊坤宫半空回荡,可是听起来却那样空洞,那样凄凉。
她也拿不准,她的话能不能带给儿子些许安慰;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这一番话能不能叫她自己安下心来。
那边厢,被临时委任为翊坤宫总管,负责看管那拉氏的开齐礼,已经带人将翊坤宫原来当差的官女子、妇差、太监们都撵到了门外,等着带往端则门外看守居住。
按着旨意,翊坤宫后殿,只能留两个跟回来的女子伺候。只是皇上旨意里还说,这三个女子还要打板子……开齐礼琢磨了一下,还是另外选了两个原本在殿外伺候的粗使女子,叫近身伺候那拉氏,德格、果新、更根三个也被慎刑司押走。
安排完这些,王成和开齐礼一起上前跪倒,“奴才请罪了。”
说罢终是两人一同退出门外,将后殿大门关严,“哗愣愣”下了锁!
那拉氏一个踉跄,跌坐在炕上。
翊坤宫后殿,她的寝宫。可是为何此时看起来,竟然如此陌生啊?
是因为这从前永远光灿灿敞开的殿门,忽然关严锁紧了吧?
或者是因为,她身边儿再不是从前看管了的塔娜、德格、果新、更根……而换做了她平素一个月都看不到一面的两个粗使的女子去!
这两个丫头这会子还瑟缩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她,更谈不上还能帮她什么去!
这翊坤宫,哈哈,竟然成了锁住她的牢笼去,竟然成了她的冷宫,是不是?!
可是那拉氏不知道,眼前的凄惨并不是她最终的下场去。
她的凄惨,此时不过刚刚开始。
虽然她还是皇后,虽然她还是能住在自己的寝宫里,可是殿门锁了,不准见儿子了,伺候的人也削减了;到了晚膳的时候儿,她才发现,就连来给她送的膳食,同样也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她是皇后,按例可比照皇帝的标准,至少也可用半份儿御膳。可是晚膳给她送来的膳桌,竟只是途中“拨用份例”的模样!
那拉氏咬牙问开齐礼,“皇上的谕旨我是听见了!皇上说我宫里的他坦撤了,只准我用茶膳房里的膳食,我的份例叫你们再议……你们议来议去,原来竟是这个结果?大胆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欺侮中宫皇后?!”
开齐礼该守的规矩自是守着,故此问答都是跪着。只不过开齐礼面上的神色却再不是素日里那恭谨的模样。
甚或,开齐礼的嘴角还挂着隐约的一丝奚落。
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几千年来,这都是固定的规律,谁都跑不了。
“回皇后主子,奴才们自不敢擅自削减皇后主子的日常份例。想来皇上必定是早想到了,皇上体恤奴才等,不想叫奴才们为难,这便在皇后主子从杭州回来的第十天,亦即闰二月二十八日,皇上也早已下旨,叫递送了回来。”
“皇上旨意里吩咐:皇后进宫,每日所用吃食份例俱照拨用份例用。侍候膳太监五名,厨师二名,西暖阁膳房当差太监三名。”
开齐礼说罢淡淡一笑,“皇后主子听真了吧?皇上是说,皇后主子进宫之后,依旧照途次中的拨用份例……那奴才们,自然只有遵旨依从。”
“奴才回的这旨意是皇上在闰二月二十八日发回的,只是皇后主子也听见了,皇上今儿叫阿哥开读的旨意里又有新的更改:皇上说,叫皇后主子宫里的他坦也撤了,只用茶膳房里的膳食。那‘西暖阁膳房’就也没了,那里头原本当差的三名太监,奴才也只好遵旨给撤啦。”
那拉氏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里,哪还有胃口吃饭?
“开齐礼,你算个什么东西!”那拉氏指着开齐礼大骂,“哪里轮到你至我宫里来当首领?又如何轮到你来如此编排我去!”
开齐礼无声一笑,“皇后主子说的是,奴才不过是个首领太监,而皇后主子的宫里,原本总管级别的就应该有两三名去,如何能轮到一个首领太监这般安排皇后主子的起居呢?所以啊,奴才是说,便从奴才来伺候皇后主子这个事儿上,也能瞧出皇上又是再削减了皇后主子的待遇去呢。”
开齐礼垂首暗暗笑了笑,想起曾经那个夜晚,这位趾高气扬的皇后主子在养心殿摆威风,因等不着皇上,便将气都撒在他们这般御前的太监身上。
便连他师父魏珠,身为养心殿总管的,都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这个当小徒弟的,就也更只有跟在师父身后挨骂的份儿,连抬起脸来的资格都没有。
他知道皇后主子怕是直到如今都没想起来他是谁,不过他自己啊,却是将皇后那些天的嘴脸都记得真真儿的。
他更不会忘了师父魏珠那晚立在夜色暗影里幽幽说出的话:他们这些太监是奴才,最低等的奴才。尤其几乎所有的太监都是汉人,那在这位满洲部长世家出身的皇后眼里,就更是不得她待见。所以啊,在皇后的眼里,他们个个儿都是小人。
师父又说:“可是这个世上,最不该得罪的人偏就是小人,不是么?”
今时今日,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后主子,终于犯到了他们手里来。
“小人得志”不是个好词儿,不过若是当真抛开那些虚头巴脑的面子,做一回得志的小人,可是真解气啊!
虽说连膳食的份例都给削减了,可是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儿,倒也还好说。
况且这会子那拉氏气都气饱了,哪儿还有那么大胃口。
真正叫那拉氏难熬的,是在次日才来的。
德格、果新、更根三个女子,被慎刑司的精奇们给拖到她眼前来,要当着后宫嫔妃、皇子公主们的面儿,接受刑审!
婉兮不在宫中,后宫里此时地位以舒妃为最高。舒妃这便下旨,叫尚且年幼的七公主、八公主和九公主都回避。
皇上谕旨里说了,每个女子要打六十大板!
这是什么意思?便是个男子,只需打二十大板,就能活生生给打死!
更何况是身娇肉贵的官女子,更何况是要打三倍的数目!
便是慎刑司在动刑之时,手头上可以分些轻重去,不至于打死……可是皇上那血淋淋的圣旨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哪个还敢当真手下留太多的情面去?
皇上那意思便是不打死,也至少不能囫囵个儿地当个没事儿人去啊!
英廉和福隆安为首的几位内务府大臣一起审问德格、果新、更根三人,闰二月十八日那拉氏剪发那天为何不拦阻……三个女子哭倒在地,个个儿辩解自是拦了,只是拦不住。
可是不管她们怎么解释,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再无转圜的余地。皇上的圣旨已经下过,她们三个还是要先挨板子,然后再发打牲乌拉处去……
且不说六十板子挨下来,便是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况且是打在下头,极有可能这一轮受刑下来,她们的身子就也被打残废了;再说即便能活下来,可是那打牲乌拉处却又哪里是个好去处?
打牲乌拉都是在关外替内务府置办山珍海味的内务府奴才,举凡上山采蜂蜜、松塔;下水捕捉鲟鳇鱼、采珠……个个儿都是凶险的行当,一不小心就没命不说,便是活着,那一日一日的艰苦都不是她们这些在宫里呆惯了的女子能干得来的,都是叫她们生不如死啊……
事已至此,她们三个绝望之下,最为痛恨的便只是她们这位暴戾又固执的主子了!
她想寻死就死去,她何苦要连累她们三个?!
当主子的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么能饶得了她身边伺候的奴才去?这道理是个人就该明白!
她若但凡肯为她们三个考量一点儿去,她就不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自己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她们三个从此这般生不如死地,为她陪葬了去?
三个女子还没等受刑,已是哭天抢地,恨不得立时就给个痛快的。
福隆安高高端坐,二十岁的男子,白面如玉。
“……皇上的旨意你们也听见了,你们该受刑,该打发出宫,终究已是定论。只是本官心下爷颇有不忍。本官倒要问问你们,受刑之前,你们可还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