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妃心下已是抖成一团,可是面上却依旧要竭力装作平静的模样。她也抬起眸子来冷冷盯住孙氏。
孙氏不过是个守月姥姥,便宫里选守月姥姥,多是内务府职官的母亲,乃为福寿双全的老太太故此宫里的嫔妃们对这些姥姥们倒也都敬重,尤其是令贵妃、淑嘉皇贵妃等这些本就出身内务府旗下的,都是对这些姥姥们礼遇有加。
可是忻妃却自视不同。她可是八旗之首旗的镶黄旗满洲的尊贵格格,她才不管这些姥姥们是不是什么内务府世家出身,是不是什么内务府官员的母亲呢,只要她们是内务府旗下的,那在她这位镶黄旗满洲的格格面前,便永远都只是奴才!
一边儿是皇后主子,一边儿是出身高贵的妃位主子,孙氏被夹在当间儿,这个为难。
总归左边儿得罪不起,右边儿同样不敢得罪啊!
孙氏思前想后,便不是为了自己着想,也得为自己的家人,自己在内务府任职的儿孙着想,她这便忍住委屈躬下了身去,伏地叩头,“奴才该死……回主子娘娘,忻妃主子的胎,奴才竟有些摸不清楚。”
那拉氏细眼中陡然一寒,“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摸不清楚?太医们只能望闻问切,可是你是当守月姥姥的,自是可以凭你们的经验去摸清主子们身上的胎动迹象去的。叫你们进宫来伺候,你们当自己是进宫干什么来的?”
孙氏伏地叩头如捣蒜,“奴才,奴才绝不敢有半点疏怠……奴才斗胆进一言:只是因为忻妃主子的胎,有些特别。奴才便是伺候过这么多位的生产,可是忻妃主子这样的胎,奴才还是头一回见,故此不敢下断言,这才只敢说奴才摸不清楚。还望主子娘娘明鉴,饶过奴才的贱命去。”
那拉氏目光悄然从陈世官面上滑过。
陈世官今晚上是从外头回来,朝忻妃宫里来的,他之前还能去了哪儿?自然是去了她的宫里回话。
就是因为有了陈世官的话,她今晚才有把握来兴师问罪。
又到了谒陵之时,她便没办法不想起去年谒陵之时,她脸上出的那回桃花癣,以及在帝陵地宫里撒的那回桃花癫!
一年轮回,她怎能不在此次谒陵启程之前,先将忻妃给料理了,以报去年之仇去呢?
她本是信心满满而来,可是却没想到这个守月姥姥孙氏这般不中用。
终归陈世官只是太医,又不能碰触忻妃的身子,故此忻妃的胎究竟还有没有胎动,唯有守月姥姥说话才能作数。可是这会子孙氏这么滑头,倒叫她不好料理了去。
总不能她这个当正宫皇后的,要过去亲自摸忻妃的肚子吧?
情势一时僵住,那拉氏眯眼盯住孙氏,“孙氏,你该知道这会子是什么场合,本宫问你的又是什么话去。若有半点欺瞒,那便同样是欺君之罪,本宫一样治你的罪,流放了你家人去!”
孙氏连连叩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那拉氏缓一口气,“那本宫问你,你忻妃主子的胎,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嗯?你且细细道来,本宫若觉有理,还能与你网开一面;倘若本宫没听出哪儿有什么古怪来,便别怪本宫不能不执行宫规,治了你的罪去!”
孙氏已是吓得涕泪俱下,匍匐在地道,“皇后主子饶命……”
这会子孙氏心上的天平,已经有了轻重。终究眼前这位是皇后,有权治罪于她和家人;忻妃虽说出身高贵,可是至少还没有权力直接治罪于她。
孙氏这便硬着头皮道,“回皇后主子,忻妃主子所怀皇嗣,它、它……奴才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奉旨到忻妃主子位下伺候,奴才便不知十二月二十五日之前的事;可是至少从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始,依着奴才的老眼瞧着,忻妃主子的肚子便、便从来就没再变大过!”
孙氏自己忖着,她是没摸过忻妃的肚子,可是好歹这双眼睛还能看见忻妃腹围的变化去。她好歹也是个当吉祥姥姥的出身,这双老眼若是连这点子变化都观察不出来,那她就趁早儿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去吧。
忻妃一听,登时怒吼,“大胆奴才,你胡说什么?从你到我宫里来,直到此时,都是冬日里,我穿这么厚的棉袍,你如何能看得分明?”
孙氏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伏在地上,簌簌颤抖。
那拉氏盯住忻妃,享受地看着忻妃脸上的惊恐之色,缓缓道,“忻妃,你不必这么吓她。她一个奴才,又如何敢在你这个妃位主子的面前张开嘴去?你也别急,不论是我,还是她,总归都是惦记着皇嗣的安危,是为了皇嗣好。”
那拉氏看了塔娜一眼,塔娜这便上前亲自扶起了孙氏来。
那拉氏和颜悦色道,“姥姥年岁大了,在本家儿也是福寿双全的人,便是进宫来伺候,也是帮着皇嗣们顺利降世。这是福德之事,没的要受委屈去。你且站着回话,有本宫在呢,看谁敢给你小鞋儿穿去!”
那拉氏冲忻妃努了努嘴,“不管从前如何,既然咱们是说眼前的话儿,那便暂且将从前的都翻过去。姥姥,你便眼巴前儿就去给你忻妃主子摸摸,看她的肚子可变动过。兴许是她说得有理,总归这几个月都是冬日里,你隔着她的棉袍看不分明,自也是有的。”
忻妃整个身子下意识地向后闪躲,一双眼带着绝望的冷寒,死死盯住孙氏。
孙氏战战兢兢站着,虽说被那拉氏的话说得感动,可总归也不敢直接得罪忻妃去。只得再度跪倒在地,“……奴才,奴才着丝是怕再摸不清楚,倒惹得忻妃主子不快,更叫主子娘娘悬心。”
那拉氏正想发作,外头急匆匆奔进一个太监来,在门槛外就跪倒,“回皇后主子、忻妃主子,皇上圣驾正朝着咱们这边儿来。说话间怕就要到宫门口儿了!”
那拉氏和忻妃同时一惊,都赶紧整肃,朝门口去。
虽说终于等来了皇上,可是这会子忻妃的心下早已没有了欢喜,反倒是寒惧丛生,无法自已。
皇帝来得快,等那拉氏和忻妃刚出殿门,皇帝已经大步到了跟前。
皇帝先直接过去扶住忻妃,满眼的爱怜,“哎哟瞧你,这都什么时候儿了,你还要跟出来行礼?便好好儿在殿里歇着,这若磕碰了或者抻着了,又是谁的罪去呢?”
那拉氏听得不是滋味,咬牙道,“皇上但请放心,我在这儿呢,总归会妥加照应。再说忻妃好歹是咱们满洲格格,从小骑马,哪儿就至于那么柔弱了?”
皇帝这才抬眸望住那拉氏,“这么晚了,皇后怎么来了?可是忻妃的胎有事?”
那拉氏耸了耸肩,“皇上明鉴,果然是忻妃的胎不妥。妾身这么大老晚的亲自过来,就是听说忻妃的肚子,从十二月间就再没有过变化!”
那拉氏得意地一指守月姥姥孙氏,“守月姥姥在此,她的话自是可信。”
皇帝便皱了眉,垂首疼惜地打量忻妃,“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按说最后三个月,临盆在即,怎么也是该变动最大的时候儿去了吧?”
那拉氏哼了声,耸了耸肩,“这事儿若是放在头一回生育孩子的人身上,倒还罢了。忻妃好歹已经诞育过两位公主,如何连这点子都不明白?”
那拉氏说着冷冷一笑,“又或者说,忻妃其实是早就觉察不对了,可是她却不肯叫人知道吧?”
忻妃依靠在皇帝臂弯里,绝望地悲呼,“皇上,妾身没有!”
皇帝轻声哄着,“别急别急,外头夜风凉,咱们先进内,坐稳当了再说话,啊。”
皇帝说着就亲自扶着忻妃进内,倒不等那拉氏一步。堂堂皇后跟在后头,自无数怨毒都更冲着忻妃去。
进内坐稳,皇帝这才拍着忻妃的手道,“朕都听说了,这几个月来你没少了叫太医和宫里太监去请朕。唉,你瞧朕这几个月来也是太忙,而朕宫里的那些太监,也是胆子大,竟然看朕忙着,这便胆敢将你的信儿也给拦了,倒叫朕好几个月都不知道你曾经遣人去过。”
那拉氏跟进来,毫不留情叉了一刀,“也是。皇上十月里连着赐封三位常在,十二月里又赐封了一位答应。四位新妹妹新封,皇上理应多体恤。”
皇帝面上竟然也露出赧然的红,搓着手冲那拉氏讪笑,“嘿,皇后,瞧你说的。”
那拉氏在对面炕缓缓坐下,倒是平静一笑,“妾身可是真心替皇上欢喜。如今后宫里贵人以上的,多是进宫多年的了,个个儿也都不年轻了。皇上跟前是该多挑选些年轻貌美的进来伺候,也好叫咱们宫里更生动活泼些不是?”
那拉氏说着,又故意瞟了一眼忻妃,“妾身倒记着,当年忻妃妹妹初进宫时,是何等的年轻活泼。哎哟,这么算算,忻妃妹妹进宫,已经都过了十年去了。”
“忻妃妹妹进宫就封嫔,足见殊恩。我那时觉着,凭初封就是嫔位的高起点,待得十年过后,她怕应该已在贵妃之位了。只是没想到,十年过来,且忻妃妹妹已经为皇上诞育过两位公主去了,却刚刚只封到妃位。”
“反倒是瞧瞧人家令贵妃,从封嫔到晋位为妃,不过只用了三年。况且令贵妃还是内管领下的出身,而忻妃却是镶黄旗满洲呢。便是从妃位到贵妃,令贵妃也是用了十年去,可是那中间儿,终究令贵妃早年并无所出,无子而封妃,已是特例;再说曾经贵妃位上还有纯惠、淑嘉二人,并无空缺去啊。”
那拉氏说着含笑瞟住忻妃,“如今贵妃位上只有令贵妃一人,还有一个空缺;而妃位上竟是六人!既然忻妃妹妹此时怀着皇嗣,那倒是正好儿跟皇上求个恩典,晋你为贵妃好了。”
那拉氏说着朝皇帝笑笑,“妾身只是觉着,妃位之上竟挤着六人,这实在不合规矩;况贵妃位上有缺,恰好忻妃即将临盆,那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拉氏清楚得很,此时提到婉兮,便是在忻妃心上刺下最重的刀去。
忻妃的心便也急切地跳了起来,抬眸殷殷望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