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它一点点儿地挪动了,仿佛细细的、没有脚的长虫。
那避暑山庄里的建筑,婉兮自是了然于心。便从忻嫔和慎嫔这样住处的挪动,婉兮便明白,这便意味着素日侍寝,都由忻嫔和慎嫔两个轮流。这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这样说来,便是忻嫔已然如愿复宠去了。
玉蕤瞧着婉兮的神色不对劲儿,她便走上来,也暂且顾不得规矩,从婉兮手底下将那书信给强抽出来看了。
玉蕤心下也是一沉,不过却努力地笑,“姐,这不就正是咱们想要的么?要不她总想着复宠,咱们便总得叫她复宠了,才能好好儿给她个教训去啊!”
婉兮便也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不正按着咱们计划的来了么?我没不高兴,我只是——心下不妥帖。”
玉蕤使眼色,叫玉蝉她们将那书信给收了,这才在脚踏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婉兮,“姐是担心忻嫔不上钩?不会语瑟的戏做得甚足,况且还有庆姐姐那边儿盯着呢。忻嫔已是走投无路,她只能抓着咱们那方子不撒手。”
婉兮努力地笑了笑,“可是这计划能不能奏效,还都得看皇上。我这话自不能跟皇上说透了,得是皇上跟我心有灵犀才行可是京师和热河隔着这么远,我又忍不住担心皇上未必能知道我心下想什么呢。”
“倘若皇上并不知道我的心意,反倒是真的宠幸了她那就是她的心愿圆满了,咱们的计划,终究只能是计划。”
玉蕤听着便也垂下头去,“姐说的也是。咱们安排的计划,总得是将她摆在咱们眼前儿盯着才行。可是咱们也谁都没想到,这回秋狝,皇上竟然带着她去了。叫她这便离开了咱们的视野去,倒没法儿控制住她了。”
婉兮便又是叹息一声儿,“正是这个话儿。况且这回皇上竟然叫她和慎嫔搬进东所和西所去,我忖着这事儿后头怕也是皇太后的促成。皇上今年在避暑山庄驻跸三个月,总归不能一个人都不召幸。”
玉蕤便努力地笑,“姐,既然隔着这么远,那咱们便是想破了脑袋,不是也没用不是?总归庆姐姐、颖姐姐她们都在避暑山庄呢,倘若有异动,她们必定会设法立时捎信回来的。咱们与其瞎着急,不如静下心来等着她们的书信便罢。”
婉兮便也笑了,握了握玉蕤的手,“你说得对。”
这个六月间,前朝亦有多件生死变故。
简亲王终是没救过来,薨逝了。皇帝派刚被直降为贝勒的弘曕,带领侍卫十员,前往奠酒。
还有大学士史贻直溘逝,皇帝赐祭葬如例,谥“文靖”。史贻直空出来的大学士缺,由协办大学士梁诗正补。
再就是六月十六日,皇帝终于得知了鄂弼死在任上的消息。皇帝终是刚刚叫他补授四川总督,这就死了,也是惋惜。下旨著加恩赏赠尚书衔,谥“勤肃”,入祀贤良祠。所有应得恤典,著该部察例具奏。
除了这些死去的,也有得了生荣的。
便如当年随着傅恒在金川军前,却获罪的阿桂,终究因这些年在西北战事中的功绩,尤其是在伊犁办事大臣任上的办事得力,叫皇帝加恩,将阿桂一族,由正蓝旗抬入了上三旗。
这些消息一件一件从避暑山庄传回京中,婉兮却迟迟没能等到语琴的书信。
不是语琴不得力,而是忻嫔也自小心,自己月红没来的事儿这便嘱咐自己宫里人给死死瞒住。倒叫语琴不知皇上寝殿东所那边儿已经有了动静。
玉蕤也是开解婉兮,说“既然庆姐姐那边并无书信来,那这本身便已是最好的消息了!那便是说,即便忻嫔住进了皇上寝殿旁去,却也未必就侍寝,更未必就能得了孩子来!”
婉兮想想,怕也是这回事,这便也暂且按下心上的烦扰。
况且这个六月里还有这么多的事,绵德绵恩那边儿的闹腾还没完;史贻直这边治丧,皇上又派皇六子永瑢前去奠酒况且四公主的临盆日子也已是近了。
不管怎样,不论是从玉蕤和英媛这儿论,还是从永琪那边论,婉兮也还是跟玉蕤各自备了一份丧仪,给鄂凝那边儿送了过去,不缺礼数。
玉蕤亲自去送,回来倒是忍不住冷笑,“五阿哥竟然没回来!他六月初才动身从京师奔赴热河去,便是半道儿才接着岳父溘逝的消息,他好歹也该跟绵德阿哥似的,从热河赶回来才是。却没想到,我过去却只见鄂凝一个人在那独自撑着,不肯掉泪,却瞒不住满脸的孤绝。”
婉兮静静看着玉蕤,“英媛格格那边可是有事儿了?你别瞒我。今年事儿多,我不差这一宗,你便都告诉了我才是。”
玉蕤咬住嘴唇,使劲摇头,“姐说什么呢?”
婉兮叹口气,“你都替鄂凝打抱不平起来了,显见你心里藏着事儿呢。”
玉蕤知道瞒不住,一垂首,险些落泪,“英媛的孩子,有些不好了。”
婉兮惊了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玉蕤使劲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生下来身子骨可能就有些弱,可是英媛养育得却是精心,她为了这个孩子,连永琪的恩宠都顾不得了,一颗心都只扑在这孩子身上,简直是手捂手摁着的却竟然还是病了,且一病就不好了。”
婉兮急道,“可给永琪送信儿了?永琪便是岳父死了,不回来;可是自己目下唯一的儿子不好了,他还不回来么?”
玉蕤这便恼得直跺脚,“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忍不住恨他呢!这是他目下唯一的儿子啊,况且英媛前头都夭折过一个儿子去了,这个好容易养过了周岁,原本以为能健康长大的,这就又不好了五阿哥他便不管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为了英媛,他都该赶回来啊!”
婉兮也是叹息,起身拥住了玉蕤的肩膀。
“不管永琪回不回来,你这些日子便都挪过去陪陪英媛吧。太医院那边儿,我这便找胡世杰去传话,叫务必派几个经验老道的御医过去诊治”
玉蕤终是落下泪来,伏在婉兮肩头,“也只能如此。姐,你说是不是英媛前生欠了五阿哥的,今生要这么偿还去?”
婉兮却摇头,“怎么可能是这个缘故?便是偿还,也不能用孩子的性命去偿还啊。可既然是孩子接二连三地出事儿,我倒担心,是当阿玛的,今生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去吧”
玉蕤落泪摇头,“谁办了亏心事儿,便报应在谁自己身上去啊。凭什么叫无辜的孩子这么受罪去?”
婉兮忍住叹息,“嘘,咱们且不说这丧气的话了。眼下还是先尽力去诊治小阿哥才是。你便过去亲自盯着些儿,若有什么需要的,立即叫翠鬟她们回来报我。”
七月十一日,还是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英媛所出的小阿哥,终究还是在这一日夭折了。
英媛连着两个儿子夭折,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
整个兆祥所里,先有嫡福晋的阿玛过世,后有格格的小阿哥夭折,一时之间愁云惨雾,怎么都化解不开。
兆祥所里唯一的阳光,兆祥所里所有人都依赖为生的五阿哥永琪,却在这个时候缺席。
七月十五中元节,玉蕤陪着英媛化过了纸钱,终归还记着小七和啾啾的生辰,这才红着眼睛回了园子来。
婉兮只能攥紧了玉蕤的,极力排解,“英媛还年轻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将来必定还会有福气的。”
玉蕤又险些落泪,“可是再年轻,却又如何忍得过这接连失去孩子的痛苦去?我都担心,她已经身心都老去了。”
婉兮努力地笑笑,“等过了这几日,我召她进园子来,我倒要亲自与她说说话儿去。叫她看看我啊,我也失去过两个孩子了,我不是也还都好好儿的么?”
婉兮轻轻抚了抚心口,“只要这儿还没冷透了,只要这儿还存着希望的光,那就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也只要还能熬得过去,便终究还会有苦尽甘来、否极泰来的一天。而如果她这么就熬不过去了,那便只能绊倒在这个坎儿上,再也没有将来了。”
玉蕤使劲摇头,“好,等过了这几天,我就带她来给姐请安。”
玉蕤平静了些,这才又说起在兆祥所里听见的话儿。
其实是一件遥远的事儿,原本听起来跟大清皇家不相关的:高丽国王李算,打算自己百年之后,将王位传给孙子,故此向朝廷为孙子请封“世子”名号。
玉蕤叹了口气,“这是藩属国的事儿,咱们前朝后宫本都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在兆祥所里,我却影影绰绰听见过好几回。”
婉兮不由得扬眉,抬眸看这头顶上由芦苇搭建成的凉棚。
“前明有朱元璋立皇太孙,如今高丽也有打算直接传位给孙子的事儿,故此便有人自不能不担心,咱们皇上年过半百还迟迟不肯立储,便兴许也是对皇子都不满意,而是想直接传位给皇孙呢。”
“终究皇子里头,唯有出继了的永瑢才封了贝勒;而其余活着的皇子,直到此时还都是平头阿哥。可是皇孙绵德,却破例直接袭封了定亲王,并未降位承袭为郡王这便越发叫人觉着圣意如此了。”
婉兮抬眸凝着玉蕤,“所以永琪是恨绵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