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说着连忙招手叫安颐,“安颐啊,快将你十五阿哥抱走。待会儿别叫吓坏喽,倒像是我这个皇祖母都护不住了似的!”
语琴忙带头深蹲在地,“……是妾身处事不周,惊扰皇太后了。妾身惶恐。”
其余一众嫔妃见皇太后不高兴了,这便也都赶紧跟着深蹲礼,跟着语琴道,“皇太后喜怒。”
那拉氏尴尬不已,不管心下如何不甘,也只能僵直地半蹲礼,“……是媳妇儿处事不周,皇额娘万万喜怒。”
好好儿的冬至节行礼,终是不欢而散。众人告退而去,皇太后单独留下了那拉氏去。
殿中静静,只听得见那鎏金的西洋钟表滴答有声。
皇太后狠抽了几口烟,瞄着那拉氏,“庆妃今儿说的倒也有理,储秀宫原本是慧贤的寝宫。慧贤生前是贵妃,如今的令贵妃也是贵妃,那令贵妃挪进去,自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今儿又何苦计较成这样儿!”
“我知道你今儿是埋怨我竟容得那庆妃去了,反倒没护着你——可是庆妃如今已在妃位,便是自己并无所出,可是皇帝却已经将小十五交给她抚养去了啊!如今庆妃的身份便不是从前可比,能抚养皇子的妃位,我又岂能再不给半点情面去?”
那拉氏郁郁地咬牙,“总归,皇额娘便不是看重那庆妃,却也是看重了小十五去……皇额娘可还记得永璂,看还记得咱们大清此时唯一的嫡出皇子、皇额娘唯一的嫡孙儿去了?”
皇太后也是深深叹口气,黯然地紧抽了几口烟。
“我知道你就是赌气这个呢。我早叫你安心,你有嫡子在,皇帝又是个想要弥补康熙爷遗憾,这便只想以嫡子承继大位的性子,永璂如何不是稳稳当当的皇太子去?”
皇太后虽是这么说,却也是微微有个晃神儿,“……不过啊,你也不能因为永璂是唯一的嫡皇子,别人都没资格跟他争,那你就放松了对永璂的教养去。便如当年的胤礽,那也是康熙爷唯一的嫡子,也是没人有资格相争的,结果后来是自己作天作地,生生将自己皇太子的大位给作没了啊!”
永璂这几年跟永瑆之间的龃龉不断,便是那拉氏小心都瞒着皇太后去,可是永瑆的养母是舒妃,凭舒妃与皇太后的关系,舒妃自也是没少了在皇太后面前抱怨那拉氏和永璂去。故此永璂那点子糊涂账,皇太后也都知道了。
“你总归记着皇帝的心思,皇帝就跟当年的康熙爷是一样儿的,但凡嫡子还有半点儿可取之处,皇太子之位都是嫡子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嫡子凡事不知收敛,活活儿将自己沦落到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那别说我,便是老天都帮不了了。”
那拉氏心下一个哆嗦,警惕又不敢置信地盯住皇太后。
这是这位老太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明确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太后却不愿看向那拉氏,一边抽烟,一边朝外甩了甩手,“我累了——你回去吧。”
那拉氏脚步沉沉,步出寿康宫。
她便是皇后,却也是儿媳,这便在寿康宫内都不能上轿。待得自己走到寿康门外,这才上了暖轿去。
十一月已是冬日,她的暖轿里也备了炭盆,可是她坐在里头还是觉着冷。
一股子对未来的不确信,幻化成了恐惧的寒意,深深地将她的肌骨都给牢牢锁住,叫她坐在暖轿里依旧忍不住簌簌发抖。
——便连皇太后,也开始不喜欢她的永璂了么?便连皇太后,都已经开始动摇了唯有永璂才有资格继位的心思去了么?
轿子悠悠,那拉氏低声唤塔娜,“……忻嫔这个月来都忙活什么呢?十月里我被皇上留在宫里,她在园子里,竟也没见她设法与我通些声气;这会子都回到宫里来了,她竟然也没主动来与我请安!”
塔娜也是蹙眉,轻声道,“便是今儿在皇太后宫里,奴才瞧着她便是也来了,却似乎有些闪躲着主子去……倒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早些时候儿,忻嫔是比那拉氏早一步离开的寿康宫。
婉兮挪进储秀宫去,她心下自是更恨得发抖。可是她还没有那拉氏的地位,心下的恨也只能自己忍着,却不能如那拉氏那般能当众说出来。
她恼怒地往回去,却听见乐容在轿子外轻声禀报,“回主子,奴才瞧着西花园儿的方向,有个人在哭……看那背影,仿佛是禄常在。”
忻嫔便眯了眼,“过去瞧瞧。”
忻嫔下了轿,亲自走过去,果然见是禄常在躲在墙角儿落泪。
“禄妹妹这是怎么了?”忻嫔忙柔声探问。
听见动静,禄常在果然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撒腿就要跑。
忻嫔忙更放柔了声音,“是我!你别怕。”
禄常在倚在墙角惊慌回眸,见是忻嫔,这仿佛才松了口气下来,却是委屈的一双眼更是桃儿般地红。
忻嫔捉了禄常在的手,将她带至漱芳斋旁的园子去。
这会子为预备皇太后的圣寿,漱芳斋的戏台又在筹备着,南府的学生们都在这儿彩排剧目。此处便可闹中取静,反倒方便忻嫔与禄常在说话儿。便是有人看见两人,也好推说是来这边看热闹儿的。
忻嫔这便握住了禄常在的手问,“这便与我说说吧,今儿竟怎么了,要躲起来哭?”
禄常在哽噎得双肩颤抖,“……平素随我姐姐住在景仁宫里,忻嫔娘娘也知道,景仁宫里自是人多眼杂的地方儿,故此我便是有什么伤心事儿,也绝不敢在景仁宫里表露出来,都得自己偷偷儿出了景仁宫,寻个僻静的地方,这才敢自己掉两滴眼泪去。”
“今儿偏巧儿能一起去给皇太后行礼,这西花园又在内廷之外,我便忍不住过来自己安静一会儿,捋捋心下的纷纷乱绪去。”
忻嫔满面的心疼,“哎哟,瞧你小小年纪,这个忍辱负重的劲儿啊!你有什么不敢在景仁宫里表露的,不妨找我去啊。好歹我那咸福宫里只有我一人住着,也不用担心旁人的眼睛去。”
禄常在哭得鼻子都堵了,“……忻嫔娘娘曾得皇上盛宠,进宫以来便接连为皇上诞下两位公主去,忻嫔娘娘又如何明白小妾心下的苦楚?”
忻嫔垂首想了想,“……是因为新常在进封,便跟着皇上去了木兰秋狝,便叫你心下不得劲儿了?”
禄常在垂泪点头,“又有新的常在进封了,可是我却依旧还是常在呢。皇上好歹也曾对我好过几日,可是却这么快仿佛就忘了我了;更忘了我还在常在的位分上。”
忻嫔也是皱眉,“是啊,皇上从正月就去南巡了,回来没多久,就又秋狝木兰去了,可不这前后加一起就快一整年了么。你没能跟着去南巡,也没能跟着去木兰,一年都没侍寝,也难怪叫皇上都快给忘了。”
禄常在的眼睛里涌出一丝坚定,“我知道我位分低,只是小小常在,自没机会总出现在皇上眼前……叫皇上遗忘,是这后宫里迟早之事。我只想着,能在皇上彻底忘了我之前,好歹得了个孩子下来!”
“我不敢奢望皇子,便哪怕只是个公主,那我便也能如忻嫔娘娘您一般,能安下心来,去抵抗这后宫里寂寞难熬的时光了啊……”
忻嫔被禄常在的话,刺得心下一疼。
“安下心来?傻妹妹,这后宫的寂寞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就能抵抗得了的啊。便是有了孩子,一个孩子三五年间便长大了,她要上学了,她要指配了,她要出嫁了……她也会很快就离开你身边儿了,到时候儿你依旧是自己一个人,依旧只能自己面对这后宫里无绵无尽的时光啊。”
“你便会觉得,这四面的宫墙都会朝你压了下来,越缩越紧,将你所处的天地越压越小。你终究有一天又会被压得喘不过起来,你若不想被憋死,便只得再想办法挣脱那样的处境,便要设法再得一个孩子去!”
忻嫔苦笑着,缓缓抬眸,凝住禄常在。
“说到底,在这后宫里,能叫咱们不寂寞的,其实不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而是源源不断的孩子,是皇上连绵不绝的恩宠啊。”
禄常在愣愣听着,慢慢儿地都忘了要流泪。
忻嫔叹了口气,“所以啊,咱们在这后宫里说到底,要争的不是一个孩子,而依旧要争宠啊!禄妹妹你还年轻,便更不能从这会子就心如枯槁了去,只巴望一个孩子傍身就罢了。你还得振奋起来,还得趁着你的年轻貌美,不要轻易放下皇上曾经对你的宠爱才行啊!”
禄常在抬眸盯住忻嫔的眼睛,“……忻嫔娘娘说的,就是如同令贵妃那样,是不是?她孩子一个一个的生,便叫皇上的恩宠连绵不绝了去;反过来说,也是因为皇上恩宠的连绵不绝,才能叫她这个年岁了,还能连着怀胎。”
忻嫔轻轻咬牙,“便差不多就是那般吧。”
禄常在轻轻垂下头去,“……说到底,令贵妃能得今日的煊赫去,也不是上天有多眷顾她,还是她自己有手段罢了。”
忻嫔微微挑眉,“哦?看样子,你倒知道些什么了?”
禄常在扬起年轻的脸,黑瞳里流淌过一丝黠光,“……她有一张稳保坐胎的方子。”
(又上班啦,亲们表沮丧,乐一个,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