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一边走,一边给小十五讲“思永斋”的故事。
“你皇阿玛为何给这儿取名叫‘思永斋’呢?你皇阿玛曾为这里写诗,‘佳处堪永日,因题思永斋’‘思永著虞书,细绎具二义。一曰永修身,一曰永后世’。
这些都是出自《尚书》里的典,刚满周岁的小十五哪儿能听懂呢。可是他终究刚刚学说话,这便也不停忙活着跟额娘学发音,滴滴嘟嘟地复述“思永,二义!”
也是因为母亲隔了三个月才回来的缘故,小十五刚亲近起来,这便急着想要得到母亲的关注,这便使劲儿又喊了一声“永后世!”
婉兮只能抱着孩子笑了,“好好好,咱们小十五的嗓门儿可真大,额涅都比不上了。”
白白胖胖的小子,这嗓门儿可是正经膛音洪亮着呢。
“额涅啊自然知道你这会子还听不懂这些呢,可是谁让你今儿周岁了呢,那便是要成人的日子啦,那额涅就先讲给你听,便是听不懂,你也暂且留一耳朵就是了。”
婉兮轻轻拍了拍小十五的小胖p股,“这些简单说起来啊,就是‘慎修其身,思为长久之道’的意思。”
这般一边说着,已是走入了思永斋殿前。
此处若是春日,曾以玉兰著称。皇帝曾亲自为这些玉兰题诗云:“一株香满院,万朵静迎窗”。
婉兮抱着小十五不由得驻足,抬手给小十五指那玉兰树。
“圆子你看,这窗外的玉兰,像不像是额涅那天然图画里的‘五福堂’前?”
五福堂窗外,也有玉兰娉婷而立,如陪伴,如护卫。曾经陪伴过婉兮在那里的岁月,守护过她和皇上第一个孩子小七的出生、种痘;便连小鹿儿、啾啾也都是在那里降生、种痘……
只不过,只可惜小鹿儿却是在那里没能熬过种痘;她这才挪出伤心地,挪进了“天地一家春”,在“天地一家春”里诞下的小十五。
皇上曾经说过,“五福堂”外那两株玉兰与他同庚,便如他自己的分身一般陪伴在婉兮和孩子们身旁;可却还是发生了小鹿儿离去的事……皇上自责未能护住孩子,婉兮自己也再不敢踏上“天然图画”小岛上去,便也许久再未见了那两株玉兰。
可是却原来皇上在“思永斋”也种下了玉兰。
皇上说过,“天然图画”岛上那两株玉兰是御园中所有玉兰的祖宗,那么思永斋殿前的玉兰,便也必定是从天然图画上那两株里压枝而来。
若此,这“思永斋”小岛,便与“天然图画”岛上,又因这玉兰而互为观照,一脉传承了。
这样想来,婉兮心下便又雀跃起来,忍不住掂了掂怀里的大胖小子,“圆子你看,这是玉兰。等明年开春,玉兰重又开花,额涅便带你回‘天然图画’去看那两株玉兰!”
“怎么还在外头站着不进来?岛上风凉,把我们圆子的脸蛋儿都给吹成大红苹果了!”
婉兮一路走来思绪万千,这便在外耽搁得久了。皇帝本来是稳坐殿内,等着婉兮带着孩子进来。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不到,皇帝这便都坐不住了,只得站起身迎到门口去。
婉兮回神,抬眸盈盈一笑,已是赶紧抱着孩子上了台阶去。
小十五看着皇帝,稍微有些见生。终究是三个月不见,人家一共才十二个月大呢。
皇帝瞧着小十五发傻的样儿,已是大笑着伸手将小十五从婉兮怀里抱过来,朗盛笑问,“小子,不认得老子啦?”
婉兮直想赶紧提醒小十五一声“叫阿玛”,可是却还是忍住了。
她相信血脉相连的神奇魔力,她的小十五一定能自己认出阿玛来的。
就如她刚回来的时候儿,小十五虽然也直眉楞眼的,可是被她一把抱住之后,小十五钻进她怀里,便从那味道里认出了她来一样儿……
果然,小十五愣了一会子神之后,还是张口一声欢叫,“那——玛!”
婉兮的眼圈儿红了,却也连忙说,“还是陆姐姐、高娃她们教得好,这三个月里,她们两个每日都给小十五看咱们的画像,这才叫小十五没忘了咱们的长相去。”
皇帝听着便也跟“老虎妈子”似的故意一瞪眼,“嗯哼,想来你每日只要认出来了,你庆妃额娘、颖妃额娘必定都给你赏块儿糖吧?那你这会子盯着阿玛张开小嘴儿乐,是不是也等着阿玛给你嘴儿塞块儿糖呢?”
小十五一听到“糖”,立时便绷不住了,使劲儿点头。
皇帝大笑,“糖虽说金贵,可是只要你想吃,自然都可着你!”
高云从麻溜儿转身就去端糖,婉兮却拦着,“谁说可着他了?就一块,还得拿来先叫我咬一口……”
皇帝也是无奈地摇头,“好,额涅生下你最辛苦,那自然是什么都该叫额涅先咬一口去!”
高云从送完了糖,婉兮狠心咬掉一大半,就给小十五剩下一个小碴儿才塞小十五嘴里去。
不过小十五脾气好,一点儿都没哭没闹,依旧圆溜溜的小脸上都是笑。
一家三口这才入内。
走进西暖阁前,皇帝先在门外站了站。隔着隔扇门,婉兮也看不见里头有什么,不过却能从此处猜得,皇帝预备下的心意,必定就在这西暖阁里呢。
婉兮自己都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却又不能叫皇帝给看出来,这便故意打趣道,“爷先前儿还怨我磨蹭着不进门儿,那爷自己这会子又是怎么了?”
皇帝这才哼了一声儿,回头召唤,“高云从,开门儿!”
高云从脆生生应答,“嗻!”
说完,高云从便躬着身子绕到皇帝前头去,小心翼翼,又好像是故意似的,一丝儿一丝儿地缓缓地推开了那两扇门去——
随着门扇打开,暖阁里的景象一点点儿落入婉兮眼底。
那乍然的一会子,婉兮还没看出端倪来,又或者说,即便是看着有些眼熟,却也没敢直接往自己身上去联系——这情愫就如“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般。
待得整扇门全都敞开儿了,婉兮便是再不敢认,却也还是无法不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见门内另有一个自己,还另有一个小十五,正都一齐看着门外的她与小十五。便如临镜而照,庄周梦蝶,看见此处一个自己,彼处一个自己;一时分不清,哪一处的是真,哪一处的是幻了。
——原来皇上竟然是命画师在暖阁内画了一副巨大的贴落!
贴落是画,又不仅仅是画;贴落是整面墙就是一幅画,齐上齐下,尺幅巨大,非一般画像可比。(纵3米2,宽1米8)
这幅贴落又不仅仅是一张画,更是一座“仙楼”。画面共分上下两层,而这样大尺幅的画面里,上下两层楼里,只有两个人物。
下层楼中,窗棂开处,一个尚未留头、只左右梳两个小抓髻的小男孩儿凭窗而立,抬起胖胖的小手儿,正向画面之外招手。
小儿旁边,斜倚窗棂,是一位华服女子含羞而立,伸手扶着小小的孩儿。
——分明那小孩儿还站立不稳,故此需要扶着;又是那女子刻意在突出孩子,而将自己隐身窗棂之后。
一个女子温婉灵秀的品质、一个母亲情愿为孩子奉献一切的暖情,全都跃然纸上,羞涩又直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