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这也马上就要满五周岁,就要正式进学了。这两年提前由婉嫔亲自教着,已是看了不少的书,故此说起话来越发有了端庄的气度,说话也更加有些腔调了。
福康安登时眼儿就有些发直,两只手摆在身侧,仿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那你就说呗。你别不搭理我啊,我也没想要什么清闲去啊。”
小七依旧淡淡的,还是不抬眼,“今儿还是过年呢,大家伙儿都高兴。我也不想与你吵,你自己若觉着吵着好玩儿,那你就自己继续吵去。只一宗,啾啾是我小妹,我必定护着。你爱吵谁你找谁去,总归在我面前儿,你不准吵我小妹!”
自打啾啾会说话以来,啾啾与福康安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变成了:吵架——啾啾找小七告状——小七收拾福康安——福康安服软。小七看似执权柄,却其实夹在当间儿,心下也并不是滋味儿。
更何况多少回都能看得出,麒麟保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当着她的面儿凶啾啾;啾啾总归是自己小妹,小七心下也非常不得劲儿。
拉旺在畔看着,还是挪过来轻轻碰了碰小七的手臂,“麒麟保……他是闹着玩儿的。小七,你别当真。再说,方才都是我不好,是我趁着他分心,几步棋上便占了他的便宜去……”
小七却抬眸望向札兰泰,“可是札兰都说了,你们的棋,胜负早分了。他便是不想输给你,也不该找啾啾撒气吧?”
小七是长姊,又是这几个孩子里身份最贵重的,故此寻常轻易不生气,但是一旦生气起来,便是谁都惹不起的。
绵锦都赶紧提醒福康安,“保保!你还不赶紧道歉!”
福康安这一刻心都乱了,垂着头只盯着小七那攥得登紧的手。因之前还在玩儿嘎拉哈呢,小七便顺手将一个嘎拉哈攥在手里。因为生气,那手攥得登紧,那嘎拉哈都仿佛要嵌进她掌心儿里去了。
福康安缓缓道,“莲生……你恼我不要紧,你先松开手,把那嘎拉哈放下。要不,你干脆用那嘎拉哈砸我,叫它给你出了气就好,行么?”
小七一怔,一下儿便转开身儿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福康安赶紧软声道,“这还不行么?那你说,怎么能叫你出了气,我便随你处置去,可好?”
炕上这好几个小孩儿便都朝她殷殷望了过来,小七也有些局促,便还是转过身来却是伸手叫啾啾,“啾啾你来,保保凶你,那把这嘎拉哈给你,你砸他,好不好?”
门帘外,婉兮都看得愁肠百转。想进去帮忙,却不知这个忙该从何帮起才好。
不过与小七的沉重不同,啾啾却接过嘎拉哈,登时笑得嘎嘎的。
玉蕤都不由得挑眉,赶紧低声与婉兮道,“看这个样儿,啾啾怕是要砸的。这一下儿砸下去,保哥儿脸上必定一个坑儿,不过啾啾一定就高兴了。”
两岁半的小丫头,还最是凶蛮暴力不懂得讲理的时候儿呢。
婉兮便忙朝里看,低声嘱咐玉函,“要是啾啾真要砸,你赶紧进去拦着她,别给麒麟保破了相。”
可是谁知,连帘子外的大人们全都猜错了,啾啾虽然乐得嘎嘎的,也当真扬起了手,作势真是要将嘎拉哈往福康安脸上砸的架势……可是小丫蛋儿却忽然想起来札兰泰在一边儿站着呢。
她便没砸,反倒心虚地扭头看了一眼札兰泰。
接下来的一幕,叫门帘外的大人,连同门帘内的小孩儿都惊讶了。
只见啾啾忽然收了手,将那嘎拉哈捧到嘴边儿,跟哄着个鸡崽儿似的吹风,“呼呼,嘎拉哈疼疼。”
倒是拉旺先听懂了,噗嗤就笑出了声儿,“啾啾说得对,麒麟保那脑壳可硬了,要是用嘎拉哈砸他,他倒没疼,嘎拉哈反倒给磕疼了。”
几个小孩儿登时笑成一片,福康安一张脸涨得通红,抬眸只盯着小七。
小七却憋着笑,望住拉旺,“这话怎么说?”
拉旺哈哈笑道,“有一回我们在上书房里偷吃核桃,谁身上都没有合适的物件儿。他就说可以用他脑袋来试试……”
“呸!”小七登时面上一红,已是忍不住啐了福康安一声儿,便也笑了。
一场乌云这便散了一大半儿了,福康安乐得赶紧继续显摆,“这是真的!我这脑袋真能磕核桃,不信,你们给我拿一个来,我现在就给你们磕!”
小七便扭过身儿去,不搭理他了,径自又继续摆弄嘎拉哈去了。
倒是啾啾下一个动作更叫人惊讶:她直接用小胳膊搂住了福康安的脖子,又凑到福康安耳边说悄悄儿话去了……
这一幕戏啊,当真转得太快,连婉兮都有些猝不及防,还在门帘外有点发愣呢。
玉蕤更是低低笑出声儿来,“哎哟,方才啾啾跟札兰小阿哥说什么,咱们还没猜到了;这又跟保哥儿搂脖儿去了,咱们又要怎么猜才好呢?”
婉兮便也眨眨眼,“静观其变。”
很快,炕上的福康安就猛地向后一撤,脖子逃出了啾啾的小胳膊,瞪圆了眼盯着啾啾,“……你问这个干嘛?”
啾啾赶紧想上去捂住他的嘴,两只小手摇摆着就要往福康安的脸上糊。可是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有小半个冻梨,这便好像认真地想了想要用冻梨去塞福康安的嘴;可是随即还是放弃了,看那小模样儿,仿佛是没舍得——不是没舍得福康安这个人,是没舍得那小半拉冻梨。
她小心翼翼背对着札兰泰,狠叨叨与福康安低声喊,“保保哥,还要不要我原谅你啦?”
福康安翻了个白眼儿,目光有意无意从札兰泰面上滑过,不过最终还是慑于啾啾的“恐吓”之下,咬了咬牙,“行,我告诉你,你过来!”
这回又换成福康安伸胳膊搂过啾啾的小脖子来,凑在啾啾耳边说话了。
门帘外,婉兮这个忍不住地连声叹息啊。这唱戏啊,看样子到这儿又可以大团圆落幕了。
门内炕上,几个小孩儿又重新玩儿成了一团。
啾啾也不避嫌,干脆直接爬到札兰泰腿上,坐在札兰泰膝盖上,稀罕叭嚓儿地继续啃着她那小半个冻梨。
札兰泰盘腿坐在炕上,由着九公主压着腿,继续看福康安和拉旺一盘新开的棋。
啾啾啃了一会儿,发现这样的姿势虽然得劲儿,可是保保哥和旺旺哥下的棋太无聊。
当然更要紧的是,札兰小哥哥看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她了。她得想法子将小哥哥的注意力给拉过来。
她想了想,便将黏糊儿的小手儿又向札兰泰递过去,摊开手上的那个梨。
札兰泰不得不回神,柔声问,“九公主又怎么啦?”
啾啾撅起小嘴儿,可怜兮兮地说,“……冻。”
札兰泰的眼睛还拴在棋盘上,却也听着啾啾的话,点点头道,“手里攥得太久了,冻手了,是不是?”
啾啾使劲儿点头。
札兰泰便给顺手接过来,举起来,凑到啾啾嘴边儿去,“那哥哥帮你拿着,你动嘴吃就行。”
啾啾却还不满意,将那空下来的小手儿忽然捧住了嘴,夸张地嘶哈,“……凉!”
札兰泰这才回神,一双俊秀的眼望住啾啾,“嗯?手还凉么?”
啾啾连忙摇头晃脑地否认,“不是手,是嘴。”
札兰泰秀眉一扬,“嘴凉?那要不要哥哥去给你要一碗热热的奶茶?”
啾啾却还是摇头,“还要吃!”
札兰泰也有些没辙了,再顾不上看棋盘,只盯着啾啾了,“那……又怕凉,又要吃,该怎么办呢?”
啾啾这便笑了,伸出那黏糊儿的小手,忽地拍拍札兰泰的嘴唇,“小哥哥给焐焐。”
“哎?这可不行!”门帘外,婉兮都惊得低声叫了起来。
小孩儿家不知轻重,啾啾还不明白这嘴唇的重要,不是随便谁跟谁都能挨上的……尤其是男孩儿和女孩儿之间,那就更是涉及男女大防了!
就算是……皇上也许有指婚的意思,可是终究还早呢。
玉蕤也给吓坏了,这便就要往里奔。
不过事实上她们是再一次猜错了,啾啾并没有如她们担心的,是让札兰泰用嘴给她焐着嘴,人家啾啾是将那梨推到了札兰泰的唇边,催促着,“小哥哥,给它焐焐。”
婉兮这才长出一口气……原来小丫蛋儿的逻辑是:那梨子若给焐热乎儿了,那她的嘴就不怕凉了。
札兰泰也没防备,那梨一下子就挨到他嘴唇上来了。他想往后闪一闪,啾啾却一把搂住了他后脖颈,将那梨又结结实实挨着他嘴上了。
札兰泰无奈,只能又是笑又是摇头地柔声道,“……那会沾了哥哥的口水,变脏了。”
啾啾却不怕,继续笑得嘎嘎的,“没事儿,用水冲冲!”
札兰泰无奈,只能这么挨着。啾啾扬脖儿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狡黠地笑,“小哥哥,甜不甜?”
(九公主跟札兰泰的道理,跟小七一样儿。大清选额驸的规矩是,选定额驸是很早的,小七两个月,四公主是四岁,都是娃娃亲。所以皇帝心里是早就有数儿的;但是正式下旨指配是要晚一点,都在十岁左右了,比如七公主就是二十九年才正式下旨指配的。所以啊女婿是早内定的,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