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村庄。
没有灯火,一片黑暗。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一声惊雷,打破村庄的宁静。
深巷,几声犬吠,似有似无。
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赤脚男人,飞奔在泥泞的道路上。
一不小心,他跌倒在地,全身沾满了泥水,身上的蓑衣也已掉落,斗笠飞到了路旁,他没有捡起蓑衣和斗笠甚至没有擦掉脸上的泥水,慌忙起身又开始奔跑。
男人大口喘着粗气,是累,更是紧张,他尽力控制着他的喘息声,似乎怕被人知道。
他来到一间小屋前,终于停下脚步。
这所小屋并无特别,它只是离开村庄有一定的距离,似乎跟这个村庄没有关系。
男人看起来很是焦急,却也只是轻轻的扣门和安静地等待。
嘎吱一声,破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看不清来人的脸。
“快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准确的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他转过身,将女人背起,便又在泥泞的道路上飞奔起来。
他跑得飞快,尽管背上还背着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泥泞的巷子,狗叫声不绝于耳。
终于,狗叫声渐渐消失了。这时,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来到一所小屋前,男人停了下来,屋内传来痛苦却十分克制的轻声哀嚎。
这间小屋也没什么特别,它也只是离开村庄有一定的距离,似乎跟这个村庄也没有关系。
男人弓腰,左手护着背上的老妇,生怕她跌落,右手摇晃着破旧的木门,将门打开。
屋内没有点灯。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个火坑,坑内烧着点点星火,它本来是用来取暖的,可眼下它更像是用来标注方位的。当然,火坑的一角正用砂锅烧着水,屋内弥漫着热气,很明显,水早已经烧开了。
进门的左手边,是一张极其简陋的床,床架子是冰冷的石头堆砌起来的,床垫是捶打过的稻草,床上躺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屋顶渗漏下的雨水,总之,女人的头发湿透了,脸上也爬满了水珠子。
她嘴里死死咬着一根木棍,那木棍已经被她咬出新鲜的牙印。见到男人背着产婆进来,她也不敢松懈,依然不敢出声,牙关反而咬得更紧了,眼看那木棍都要被她咬断了。
男人将产婆放在产妇床上。
原来,她腿脚不便。可就是这位腿脚不便的老妇,接生了数不清的孩子,男人也是她接生的。
产婆刚坐下,便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肚子,她嘟囔到:“不要害怕。”
她的声音仿佛是从肚子里面传出来的,极为深沉,同时也极为镇定,她的到来,让男人放心了不少。总之,在整个村子里,能请到她来接生,那可算得上是祖上积德。
女人也安定下来,尽管她依然死死咬着木棍,但她的哀嚎声几乎小到听不见,加上外面雨水的滴答,让屋内显得很安静。
男人拨了拨火坑里的火,砂锅里的水嘟嘟嘟响了起来,听起来像一首悦耳的曲子,让焦急的男人也平静了不少。他做了他该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命运了。
当然,他还有事情。
他起身找来木盆,将前几天从市集购买的脸帕放进木盆,蹑手蹑脚地将砂锅里滚烫的开水倒进木盆里,剩下的,就是等开水变凉一些,再端到床边。
看着女人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也不知所措,在心里,他恨不能替她受罪。
眼下,开水还是开水,他冒险伸手去试了试水温,手差点被烫蜕了皮。他没有半点怨言,相比女人现在忍受的痛,他这点痛算什么?他只有默默地用手指摸着耳垂,缓解一下疼痛。
女人受不了折磨,却还是不能喊叫,只见泪水从她眼角不停地滑落。
“你要是忍不住,炸雷的时候你就嗷几声。”产婆一边推女人的肚子一边在她耳边说到。
那声音还是像从她肚子里发出来一样,深沉而又镇定。
“让他,让他,过来……”女人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而嘴里的木棍依然还在。
男人稍显慌张地再次试了试水温,还烫着,只好先到了床前,问女人,说:“热水快好了,怎么了?”
“不管,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孩子出生,答应我。”女人吃力地说到:“如果,如果我不行了,就用刀……”
男人听到这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极力安慰女人,说:“不会有事的。”他又看了看产婆,“有九婆在,你就尽管放心吧。”
“热水。”产婆简短说到,声音还是那般深沉和镇定。
男人赶紧转身去端水盆,尽管他很迅速,但还是尽量不弄出声响。
他试了试水温,可以了。他的内心一阵激动,这热水似乎温暖了他整个人,也温暖了这狗年月。这热水似乎就是万能药,仿佛只要他将热水伺候到了,女人就一定能顺利生下孩子。
热水送到床前,男人拧干脸帕,递给了产婆。
此时,门外响起了几声狗叫。
女人尽管疼得快要进鬼门关了,可愣是一声也不敢吭,只是死死咬住木棍。
产婆十分淡定,依然在推女人的肚子。
男人则难掩紧张,赶紧凑到门缝那向外张望,眼珠子轱辘转,活像一只猫头鹰。
狗叫声突然停了,可男人的心依然悬着,在那盯了很久,直到产婆让他换帕子。
此时的男人多么渴望听到孩子的哭声,可又害怕听到孩子的哭声,当然,他更害怕的是那位侠客不能如约而至。
人生是短暂的,时光是短促的,可在某个煎熬的时段,甚至是等某个人的出现,人们会催促时间走快点,仿佛只要时间走快点,就能少受一点煎熬,就能早一点看到光明。
男人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帕子,在夜的最深处,一道接一道闪电,一声接一声惊雷,大雨滂沱犹如瀑布天降,万千犬吠犹如千军万马,掩盖了一切声音,女人得以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嘴里的木棍也应声脆断。
孩子终于诞生。
一个男婴。
闪电、惊雷、大雨、犬吠,仿佛都是为了迎接他的降生,欢迎他的到来。
女人晕了过去,可脸上洋溢的笑容依然可见。
“她不会死的。”产婆淡然说到,声音深沉而镇定。
听到这句话,男人内心一阵激动。
男人将红布包裹的婴儿抱在怀中,只见他不哭不闹,仿佛他对新的世界了如指掌,没什么可好奇和害怕的。男人的脸上也充满了喜悦,尽管这不是他的孩子。
别看他拼命护着女人,可女人也不是他的妻子。
她看起来就像来自富贵人家,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她在像今晚一样的雨夜,轻轻扣开了他家的门。眼看来人是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女子,她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青脸色发紫,他二话不说便将她领进家,并生火给她取暖。
他,一个三十几岁的单身汉,穷得家徒四壁,只能在地主家当长工糊口。
他有私心,他盼着救下她,能圆了他的鸳鸯梦,能传宗接代,能续香火,那等他也下了阴间,就不会被他死去的父母责备了。
可他发现,她的肚子里怀有了别人的孩子。他并不在意,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以后,他们还可以再生。
女人进到家门,就一直待在屋内。她害怕听到狗叫,一听到狗叫,她就会起身到门缝处四下张望,直到发现没有异常,才又惴惴不安地躺回那张冰冷坚硬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