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德被我雇用的期间,我发现他既敏捷又勤勉”。【】眼下他打算将这些本领露一手。当猎物乘汽车抵达时,他感到冷酷、恐惧参半。他了解绅士,也了解伙伴。这个曾经说过“管我叫莫瑞斯”的人,到底属于什么类型呢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伫立在那儿,就像在彭杰的正面门廊外边听候吩咐一般。</p>
莫瑞斯忐忑不安地走向平生最危险的一天,然而心中不断地泛起涟漪,犹如在健康的皮肤下面颤动的肌肉似的。他没有被自尊心所支撑,但是感觉确实良好,急欲光明正大地比试一番。正如英国人之常情,他希望对手也感觉良好。他想要行为得体,毫不畏惧。当他透过肮脏的空气瞧见阿列克那红润的脸蛋儿时,他自己的面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他下定决心,在遭到攻击之前,决不攻击。</p>
“你来啦。”他边把拿着一副手套的手举起来扶扶帽子边说。“雨太大了,咱们进去谈吧。”</p>
“你愿意去哪儿都行。”</p>
莫瑞斯用略微带点儿友善的表情瞅着他,两介人就走进馆里去了。刚一进去,阿列克就抬起头,像头狮子似的打了个喷嚏。</p>
“着凉了吗全怪这雨天。”</p>
“这地方都是些什么呀”他问。</p>
“属于国家的古老的东西。”他们在罗马皇帝的回廊里停下脚步。“是啊,天气糟透啦。只有过两个晴天和一个美好的夜晚。”他顽皮地补上一句,连自己都吃了一惊。</p>
然而阿列克没有理会。像这样的开头,可不是他所想的。他等待着对方露出害怕的样子,这下子他身上的奴仆劣根性就可以进行讹诈了。他假装没听懂莫瑞斯转弯抹角提及的事,再度打了喷嚏。震耳的喷嚏声响彻回廊,他那张抽搐得变了样的脸,突然露出饥饿的神色。</p>
“我很高兴你第二次给我写信,你的两封信我都喜欢。我没有见怪一你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对的事。关于板球赛等等,统统是你的误会。我坦率地告诉你吧,我跟你相处感到愉快。难道你以为我不愉快吗是这样吗我想要你告诉我,我不明白。”</p>
“这儿放着什么这是不会弄错的。”他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胸前的兜。“你的信,还有你和那位乡绅这是不会弄错的有人希望那是个误会。”</p>
“别把那件事扯进去。”莫瑞斯说,然而他并没生气。他突然想到,真怪,自己怎么一点儿也没生气。就连剑桥的克莱夫也失掉了神圣的不可侵犯性。</p>
“霍尔先生我猜想,要是有些事传出去了,对你可不大方便啊。”</p>
莫瑞斯发现,自己正在试图探索这句话背后的意思。</p>
他谨慎地继续说下去,以便牢牢地控制住莫瑞斯。“而且你为了自己找乐子,把我叫进你的屋子里之前,我一直是个体面的小伙子。一个绅士就这样把我的身体拖垮,好像一点儿也不公正。至少我哥是这么看的。”他是结结巴巴地说出最后这段话的:“当然喽,这会儿我哥在外边等着呢。他原先想要来当面跟你谈,他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可是我说:不,弗雷德,霍尔先生是一位绅士。可以信得过他,会像个绅士那样来做人。所以你就听任我来对付他吧。还说:.还有德拉姆先生,他也是一位绅士,一向就是,以后也一直是。”</p>
“关于德拉姆先生,”这日寸,莫瑞斯觉得应该插嘴了,就说:“我确实一度喜欢过他,他也喜欢过我。但是他变了,现在他再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结束了。”</p>
“什么结束了”</p>
“我们的友情。”</p>
“霍尔先生,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p>
“你说的话,我句句都听见了。”莫瑞斯若有所思地回答,并用完全一样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斯卡德,你为什么认为既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是自然的事呢你在信中是这么写的。对我来说,这并不自然。我确实不得不认为自然只意味着自己。”</p>
那个人好像很感兴趣。“那么,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吗”他粗鲁地问。</p>
“为这事,我去找过两个大夫。两个都无济于事。”</p>
“那么,你不行喽”</p>
“嗯,我不行。”</p>
“想要一个吗”他问,好像怀有敌意似的。</p>
“想要,大概也没用吧。”</p>
“我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有能力结婚。”他大言不惭地说。他边说边瞧见一头带翼的亚述公牛,脸上的表情变了,露出天真的惊奇之色。“他真够大的,不是吗”他说。“他们准有一部奇妙的大机器,才造得出这么个东西。”</p>
“我想是这样的。”莫瑞斯说,公牛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也说不清楚。这儿好像还有一头。”</p>
“可以说是一对儿喽。这些是用来做装饰品的吗”</p>
“这一头有五条腿。”</p>
“我这一头也是,古怪的主意。”两个人站在各自的怪兽旁边,相互望着,面泛微笑。他再度板起面孔来了,说:“不行,霍尔先生。我看破了你在耍花招儿,可我不会再一次上你的当。我告诉你,与其等着弗雷德出面,你还不如跟我亲密地谈一谈呢。你找了个乐子,就得付出代价。”他这么威胁的时候,显得很英俊,就连他那凶狠的眼神也包括在内。莫瑞斯温柔地然而目光锐利地凝视着他。他发泄了一通,没有见到任何成效。那些话语犹如干了的薄泥一般飘落下去。他边咕哝什么“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边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莫瑞斯挨着他落座。就这样过了约二十分钟,他们仿佛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从一间屋子马不停蹄地踱到另一间。他们拿眼睛盯着一座女神像或花瓶,犹如商量好的那样,凭一时冲动离开。他们采取一致行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表面上二人彼此不和。阿列克重新隐隐约约地进行起卑劣的恫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停顿时候的沉寂并没有被感染。既没让莫瑞斯害怕,也没惹他生气,他只是由于一个人竟然陷入这样的困境而感到惋惜。当他愿意回答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相遇,他的微笑有时招致对手也含笑了。他越来越相信,实际上他们是在玩弄障眼法差不多是恶作剧隐藏着两个人都渴望着的真正的东西。他继续站稳脚跟,既真诚又和蔼可亲。倘若他不曾采取攻势,那是由于他尚未激动起来。必须有外界的冲击才能开始行动,机缘凑巧,问题迎刃而解。</p>
他在卫城的模型上面俯下身去,前额稍微皱起,咕哝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附近的一位绅士听见了他的声音.吃了一惊,透过深度近视眼镜盯着看他,并且说:“千真万确我u能把长相忘掉,可绝不会忘掉嗓音。千真万确你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毕业生。”那是杜希先生。</p>
莫瑞斯没有回答。阿列克悄悄地侧身挨过来凑热闹。</p>
“你肯定在亚伯拉罕校长的学校里待过。且慢且慢别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要自己回忆出来,我会记起来的。你不是桑德,也不是吉布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叫温布尔拜。”</p>
居然把姓名搞错了,杜希先生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倘若叫出了他的姓,莫瑞斯会正正经经搭腔的,但是眼下他倾向于扯谎。他对于没完没了地被误会已经厌烦了,这使他吃尽了苦头。他回答说:“不,我姓斯卡德。”头一个浮现到脑际的假姓脱口而出,它好像早已准备成熟,只等着他来使用。当这个姓从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明白了个中原因。但就在他恍然大悟之际,阿列克本人发话了。“不对,”他对杜希先生说,“我要认认真真地控告这个绅士。”</p>
“是啊,极其认真。”莫瑞斯说罢,将一只手搭在阿列克的肩上,于是手指头就触着了他的后颈。他仅仅是心血来潮,忘乎所以,没有别的原因。</p>
杜希先生浑然不觉。他不是个多疑的人,只当这是在粗野地闹着玩儿呢。这位深色头发、绅士派头的小伙子既然说自己不是温布尔拜,那就决不是喽。他说:“我非常抱歉,先生,我是轻易不会弄错的。”接着,他决定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是个老傻瓜,就跟这两个默不作声的入大谈大英博物馆。说它不仅收集了古董,人们还可以领着那些无知的人在这儿转来转去一呃可不是嘛这是个使人振奋的地方甚至连学童的脑子里都会冒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我们就为他们解答毫无疑问,不能胜任。这时,传来了一个有耐心的嗓音:“本,我们等着你呢。”杜希先生就回到他妻子身边去了。同时,阿列克猛地走开,悄声说:“一点儿不错现在我不打搅你啦。”</p>
“你要到哪儿去认认真真地控告”莫瑞斯说,他的声调忽然变得令人生畏。</p>
“这就很难说了。”他回头看了看。他的脸涨得通红,跟那些英雄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们尽管完美无瑕,然而苍白无生命,从未被弄得不知所措过,也没有过不光彩的行为。“你别着急现在我决不损害你了你的胆量太大,我算是服了。”</p>
“让胆量见鬼去吧。”莫瑞斯说,他勃然大怒。</p>
“决不再闹下去了”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尔先生。我不想损害你,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p>
“你讹诈我。”</p>
“没有,先生,没有”</p>
“你就是这么做的。”</p>
“莫瑞斯,听着,我只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