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潇云没睡着，听到她电话内容，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说：“艳艳，你去公司吧，我没事。”</p>
杜艳华肯定不放心，“没关系，我不去大不了扣工资嘛，再不济老娘就换工作。”</p>
“你当这年头工作好找？”莫潇云起身，靠在床头，不自觉地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不过杜艳华大咧咧地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艳艳，这些日子多亏你了，你若是真因为我丢了工作，我伤心之余还得内疚。”</p>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去我去。”杜艳华说着去收拾东西，又回来站到床前，不放心地叮嘱，“那个……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啊。”</p>
“嗯。”她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p>
目送闺蜜出门。</p>
可能怀孕的事，她不是有意瞒着艳艳。只是艳艳现在跟姜尚海走太近，她怕艳艳知道了会说漏嘴。</p>
原本打算午休起来下午去单位办离职手续，可现在艳艳去加班了，她便改变主意，下午去医院一趟。</p>
算着艳艳应该上车走了，她再也躺不住，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p>
卫东是医生，她顾虑太多，总怕意外，刻意坐车去了一家很远的妇科医院。</p>
挂了号，坐在妇产科外面等候，很快轮到她面诊。医生例行问了些问题，而后开了张单子，叫她去验血。</p>
十五分钟后，她从自助打印机取了化验单，拿起来一看，心里重重一颤。</p>
血hcg浓度超过正常值，她怀孕了……</p>
虽然早就在意料之中，可此时看到板上钉钉的化验结果，她还是震惊到整个人都晃了晃。</p>
再度回到诊室，中年女医生接过她的化验单，只看一眼：“化验结果显示你怀孕了。”</p>
莫潇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低低“嗯”了一声。</p>
“从你最后一次例假的时间来看，胎儿应该是六周左右。”医生看着她的病例，手里刷刷写着字，又一副很平常的口吻问道，“打不打算要？”</p>
莫潇云心里一惊，似乎是没料到医生会冷不丁问这个问题，顿了下，皱眉看过去，“医生，我最近受过伤，用了一些药，会对胎儿有影响吗？”</p>
“都有哪些药？”医生扭头看她，问道。</p>
“我……不记得了。”</p>
“病例呢？”医生手里拿的病例是医院里刚开的一本，崭新的。</p>
“病例……”莫潇云自己都不知道病例在哪里，那时候她住院都是卫东安排的，之后得到了陈子敬的消息便直奔缅甸，病例应该还在卫东那里，“病例我弄丢了。”</p>
医生也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解释说：“我看不到病例，不知道你具体用了那些药，怎么给你做判断？不过，通常情况下来讲，不同时间用药产生的后果也不同，在卵</p>
子受</p>
精还未着床时，一般不受药物影响；即使是受精卵已经着床，但组织尚未分化，这时候也是较为安全的。你现在还属于孕早期，按说就算你使用了孕妇禁用的药物，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凡事不排除意外，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具体留不留这个孩子还是由你自己决定。”</p>
莫潇云面色泛白，抠着手指越发用力了。</p>
她无法做出决定，原本还在想借用什么不可抗力来解决这个小生命，可医生却说不会有太大影响。</p>
虽然并不是百分百的肯定，可她心里顿时又动摇起来。</p>
这些日子，她经历了这么多，受伤遇险失去妈妈，又……失恋，原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却不料老天爷还给了她一个“惊喜”原来她在经历这么多磨难的时候，还有一个小精灵默默地陪伴着。</p>
而且，这些日子失眠晕倒，吃不下饭，精神抑郁，成天以泪洗面，每天过的浑浑噩噩，这般折腾下这个小精灵都没能殒命，还这样顽强毅然地宣告了自己的到来叫她怎么忍心人为去扼杀？</p>
可是，留下来的话，她的人生就将从此改写了。</p>
况且，陈子敬那般神通广大，她能保证不被他发现吗？</p>
医生见她这幅模样就明白了，合上病历交给她，提醒道：“如果不想要，那就趁早做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小一些。”</p>
她恍恍惚惚地起身，提了病例跟医生道谢，走出去。</p>
炎炎烈日，纵然到了傍晚却还是高温炙烤着。莫潇云出了医院抬头看着大街，茫茫然不知该怎么办。</p>
她以为妈妈死了，她就从此一个人了，可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p>
从她最私心的角度来说，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可考虑现实因素，她又动摇了。</p>
一个孩子，不是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喂着就行了。她得为孩子的方方面面考虑。</p>
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没有完整的家庭，怎么办？她四岁没了爸爸，虽然妈妈伟大又能干，可当她看到别的孩子坐在父亲肩头开怀大笑时，她还是会羡慕；当她看到别的小伙伴一家三口牵着手逛街时，她依然会落寞。</p>
妈妈足够好，可她还是希望能有爸爸。</p>
她自己体会过那种心酸，难道要让这个孩子也体会一遍吗？</p>
还有诸如经济问题，教育问题等等一大堆，她能独自一人全部解决吗？</p>
心乱如麻，不知所措。</p>
以前有什么话还能跟艳艳说，多个帮忙拿主意的人，可现在这件事，她顾虑太多，真得谁都不敢告诉。</p>
焦头烂额。</p>
回了家，心不在焉地做了饭，怕等艳艳一起回来吃饭会恶心反胃引发艳艳的察觉，她做好饭就自己先吃了点。</p>
杜艳华七点多才回来，推门进来就直嚷嚷着好热好热，直奔</p>
冰箱取了凉西瓜出来，又问坐在电视机前的莫潇云：“你吃不吃？”</p>
孕前期有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莫潇云担心腹中的胎儿，摇了摇头：“你吃吧。”</p>
杜艳华吃了西瓜又吃饭，一边跟她聊着天，絮絮叨叨说着公司里的事，后来才想到什么，转头问她：“潇潇，你下午干嘛啦？”</p>
莫潇云没回头，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哦，我去了单位一趟，办离职手续，可后勤太忙，没办成。”</p>
杜艳华一惊，“潇潇，你真打算辞职啊？”</p>
“嗯……”</p>
“哎辞了也好，你那工作太没人性了我这偶尔加个班大家全都怨声载道的，非吵着老板给双份工资才罢休。你那工作，加班是常态，而且都是义务劳动，你一个女孩子太拼命不好”</p>
“嗯。”</p>
“那你辞职了怎么打算？真想回学校读书啊？”</p>
杜艳华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莫潇云迷茫了一下午的心思有了方向。</p>
是啊，她原本打算辞职了去准备考研的，可若是留下这个孩子，她未婚先孕，还怎么可能进学校读书？</p>
而且她手头没多少积蓄，陈子敬给的钱不能动，江城不能再呆下去，她大着肚子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何生存？怎么负担生育和养孩子的费用？</p>
总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跟着她吃苦受累吧。</p>
“潇潇……”杜艳华没听到她的回答，又喊了一声。</p>
莫潇云一眨眼回过神来，低头皱了下眉，像是坚定了什么：“嗯，我想继续回学校读书。”</p>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很难再恢复平静了，如果重回校园能让她的日子过得单纯一些，快乐一些，倒也不错。</p>
杜艳华想着，一点头：“那样也好。你是出了名的学霸，准备一下去考研也不是什么难事，学校里环境清幽，压力也小，你正好清静几年。”</p>
晚上睡在床上，莫潇云还在纠结挣扎。可纵然她再想要这个孩子，也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将一个宝贝带到世间来受苦。说得残忍一些，现在的他还未成型，只是一个胚胎而已，流掉了算不得谋杀，可若是把他生下来，却不能让他健康快乐地成长，那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p>
打定主意后，心脏一阵莫名地酸痛，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怕艳艳察觉到异样，她苦苦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一只手塞进嘴里狠狠咬住。</p>
孩子，对不起，妈妈不能要你，你再回到天堂，重新去寻一个好人家吧。</p>
翌日。</p>
杜艳华一早去上班了，莫潇云待到她走后，带上病例跟化验单，再次去了那家医院。</p>
面无表情地挂号，而后捏着小纸条去到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找了张椅子坐下。</p>
周一上午，医院里人很多，来做流产的女人也不少，有的看上去三四十了，有的二十多岁的样子，还有一些稚嫩青春的面孔，最多十七八岁。</p>
这世上不知道多少夫妻用尽了办法都无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看看这里，却有这么多狠心冷漠的人，把那么可爱精灵的小生命，无情流掉了……</p>
莫潇云怔怔坐着，看到人流手术室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儿，扶着墙一脸苍白，一手还护在腹部。旁边一个玩手机的年轻小伙子，见女友出来了，忙收了手机迎上去，不料迎来女友一顿哭嚷打骂。</p>
小伙子红着脸，似乎惭愧，又像是恼火，不过却还是温柔细致地搀着女友，两人慢慢地走出去。</p>
莫潇云忽然就觉得害怕。</p>
当了几年警察，抓坏人时都从没胆怯过，前阵子被绑架差点一命呜呼也没恐惧过可此时此刻，盯着那个人流手术室的门，她竟觉得那道门像魔鬼的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p>
人家从那血盆大口里出来，多少还有个男友或者老公陪着，而她呢，进去时，有肚子里的小生命陪着……出来，就真的孑然一身了。</p>
正恍惚着，护士突然叫了号，高亢利落的点名：“莫潇云，莫潇云在不在”</p>
她一下子弹起来，可随即又愣了住。但护士催促着，她只好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进去。</p>
里面医生正在戴医用手套，低头看着病例，例行跟她提问，声音冰冷，连正眼瞧她一下都没有，熟练地开了一张单子，说先做个b超。</p>
她脱了衣服，爬上那个架子，摆出极其尴尬羞耻的姿势，还未做好准备，医生已经转过身来，冰冷的手术仪器戳进她身体，在里面试探着。</p>
不知是这里的冷气太足，还是身下的铁架子太冰，莫潇云只觉得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发抖，身体绷得如一道拉扯到极致的弹簧。</p>
旁边做助手的护士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松点，别紧张，是无痛人流，很快的。”</p>
莫潇云想对护士笑一下，可只是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p>
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p>
母亲，想到妈妈这么多年这样辛苦也要坚持带着自己，没有改嫁，没有再为自己寻一座靠山，为什么她就不能呢？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允许她做出这种残害生命的事。</p>
她忽而猛地坐起身，吓了医生一跳，忙抬头喝住：“怎么了？还没开始呢”</p>
莫潇云逃也似的跳下那个铁架子，狼狈地整理衣服，一边慌慌张张地穿鞋，“对，对不起医生，我还没想好我不做了……”</p>
医生似乎司空见惯，也没说什么，护士直接出去叫下一个。</p>
莫潇云尴尬的无地自容，看都不敢看医生，拽了自己的病例就逃了。</p>
明明没有经历那个手术，可她也跟做了人流的女人一样，虚弱地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出来。</p>
其实无关乎身体，只是心理上恐惧，一想着方才她再晚一分，或者晚一秒改变主意……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就要化作一滩血水流出来，她就惊恐万状。</p>
恍恍惚惚走出走廊，她准备去坐电梯，胃里又是一阵翻滚涌上来，忙冲着洗手间奔过去，搜肠刮肚地吐了一阵。</p>
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吐完，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发黑，双腿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p>
出了洗手间，靠着墙壁缓和了许久，来往路人都一副好奇的眼神盯着她看，莫潇云无心理会，心里只是一阵无法言喻的凄苦。</p>
她好端端的人生，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p>
鼻头有了酸意，可她坚强地没有让眼泪落下来。</p>
既然决定生下孩子，她就是要做妈妈的人了，如果她都不坚强，又怎么带着孩子讨生活。</p>
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哭，她要做一个乐观开朗的妈妈。</p>
心里坚定了，抬头准备离去，谁料一眼看见站在面前的男人，顿时惊恐地瞪眼。</p>
“大海”她不敢置信，口气惊讶又慌张。</p>
怕他知道，她连艳艳都瞒着，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脱。</p>
姜尚海盯着她，眼神很奇怪，看样子已经知道了什么。</p>
可是，他没说话，只是表情淡淡地上前来扶着她，“走吧，先出去再说。”</p>
莫潇云看着他的脸色，不知为何，觉得心头有气，撒手撇开：“你跟踪我？”</p>
姜尚海依然表情淡淡，没否认，只说：“杜艳华去上班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准备过来陪陪她，谁料竟发现她独自出门，直奔医院妇产科。</p>
他说着，再度上前去扶她，莫潇云越发来气，膀子一拐甩掉他，坚持要自己走。</p>
“都这个时候了倔什么不为你着想还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吗？摔着怎么办？”姜尚海忽而高声训道，脸上多了抹情绪，看不出是怒意还是心疼。</p>
她一愣，似乎是被他的话烫到，可终究没在挣扎，被他扶着腋下一步一步弄出去。</p>
坐上车，姜尚海递了一瓶水过来，问：“你打算怎么办？孩子是他的，他总得负责任”</p>
莫潇云喝了口水，心里好受些，虚弱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孩子跟他无关，我跟他不会再有牵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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