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嘴咕的嘀咕,愤怒的愤怒,显示出公然的不满,但神甫却不愿意贬损这样一种前所未闻的慈悲行为。他转身对那些发出怨声的人嚷道:</p>
“谁敢反对圣徒还不快些跪下来”</p>
于是他自己先跪了下去,祈祷道:</p>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国降临。”</p>
他一再念着“主祷文”,一直念到底。念到“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那一句,目光不由得落到尤仑德身上,只见尤仑德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天国的光辉。</p>
这景象,这番意味深长的祈祷,叫所有在场的人都心碎了;连托里玛老头,这个打惯了仗的硬心肠战士,也画了圣十字,立即抱住尤仑德的双脚,说道:</p>
“爵爷,如果您想实现您的愿望,那末得把这俘虏领到边界上去。”</p>
是的尤仑德点点头。</p>
暴风雨愈来愈近了,闪电不时地照亮着窗户。</p>
第二十六章</p>
两个骑者冒着风暴和倾盆大雨向斯比荷夫的边界行进。这就是齐格菲里特和托里玛。托里玛是押送这个日耳曼人的,为的是要保护他免受农民和斯比荷夫的仆役们的伏击,因为他们对他都怀着憎恨和复仇的烈火。齐格菲里特虽然给解除了武器,却没有上镣铐。暴风雨已经追上了他们。不时有一阵雷响,马匹就惊吓得抬起前腿。他们默默无声地在山谷里行进。路很狭,两个人老是走得靠拢在一起,马镫碰着马镫。多年习惯于看守俘虏的托里玛,常常留神地瞅齐格菲里特一眼,仿佛怕他突然逃跑似的;每瞅一眼总不由得要打个寒战,因为他觉得对方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好像魔鬼或吸血鬼的眼睛。托里玛忽然想到最好对着齐格非里特身上画个十字,但又按捺着没这么做,因为他想,画过十字后,他就会听见可怕的怪声,而齐格菲里特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他的牙齿捉对儿打战,心里越来越害怕。这个老兵虽然能够单身匹马攻打一伙日耳曼人,像一头老鹰猛扑一群鹧鸪那样矫勇无畏,却是害怕恶魔,不想跟它们打交道。他真想给那个日耳曼人指点一下路径就掉头回去;但又感到羞愧,因此只好把齐格菲里特一直领到边界。</p>
到得斯比荷夫森林的边界,雨才停住,云层染上了一种奇异的淡黄色光彩,使得齐格菲里特的眼睛里失却了上述那种不祥的眼色。但是托里玛心里又泛起了一个念头:“他们命令我,把这条疯狗安全地送到边界。这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但是这个坏蛋使我主人父女俩吃尽了苦头,难道当真就这样对他不加任何报复和惩罚,放他走么难道宰了他不是顺乎天理、合乎人情吗嗳要是我向他挑战决斗呢不错,他没有武器。但是离这里大约一英里路,就是叶齐莫夫爵爷的庄园,让他们给他一点武器,我就可以同他决斗了。靠天主的帮助,我一定要摔倒他,宰了他,斫下他的脑袋,埋进垃圾堆”托里玛一面想,一面贪婪地望着这日耳曼人,同时张大着鼻孔。仿佛已经嗅到了鲜血的气味。要压制这个愿望是不容易的,这是一场艰苦的自我搏斗;后来转而一想,尤仑德赐给这个俘虏以生命和自由,是要让他安然走出边界,否则他主人这番善良的义举就成为枉然了,上天也就会因此而减少对他的报答。他这才克制下来,勒住了马,说道:</p>
“到我们的边界了;你们的边界离这里不远了;去吧,你现在自由了;如果良心的责备没有压死你,或者天主没有让霹雷打死你的话,你就不必担心凡人加害于你了。”</p>
托里玛掉回马头;十字军骑士继续赶路,茫然若失,脸上呈现出野蛮的表情。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仿佛托里玛对他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见。现在他继续走上一条比较宽阔的路,好像一个沉睡的人。</p>
暴风雨的中止和天空的明亮都只是短短一刹那之间的事。天又发黑了,黑得像黑夜一样。云层很低,简直罩在森林上。山头上落下一阵不祥的暗影,又听到一阵嘶嘶声,好像暴风雨的天使还拦住着急躁的雷神的嘶喊和咆哮。耀眼的电光每时每刻照亮着吓人的天空,威胁着大地。这时候你可以看见这条宽阔的大道两旁各有一堵黝黑的林墙,走在这条大道上的是一个孤独的骑者。齐格菲里特发着高热,迷迷糊糊地走着。自从罗特吉爱死后,绝望一直折磨着他的心,使他心里充满了复仇的罪恶。悔恨、可怕的幻觉和灵魂的骚动已经折磨得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克制住了没有发疯,有时候他甚至撑持不住面向疯狂投降了。来时一路上在捷克人的严厉管制下所产生的新的苦恼、疲乏,在斯比荷夫地牢中所度过的长夜,生死未卜的命运,尤其是尤仑德那种闻所未闻的、几乎是超人的义举,都使他吓得魂不附体。这一切,整个儿摧毁了齐格菲里特的心灵。有时候这老头身心麻木,竟至于完全丧失了判断力,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于是一阵热病使他猛省过来,同时在他心里唤起一种沉闷的、交织着绝望、毁灭和沉沦的感觉一种丧尽了所有希望的绝灭完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置身在茫茫黑夜中,黑夜之外还是黑夜他必须投进去的是一个充满恐怖的无底深渊。</p>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中低语:</p>
“走走”四下一望,正是死神一架骷髅骑着一匹骷髅马,紧挨在他身旁,白骨嘎啦嘎啦响着。</p>
“是你么”十字军骑士问。</p>
“对,正是。走走”</p>
但就在这时,他向另外一边看了一眼,看到了另一个旅伴。这是一个人身兽头的形体,和他马镫靠着马镫并排走着。它长着一个又长又尖的兽头,一双竖起的耳朵,一头乱蓬蓬的黑毛。</p>
“你是谁”齐格菲里特问。</p>
那个形体并不回答,只是露出牙齿,哼了一声。</p>
齐格菲里特闭上眼睛,但他马上又听见一阵更响的克拉克拉的骷髅声,那个声音又在他耳中响道:</p>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快走,快走”</p>
“我走”他回答。</p>
但他这一声发自胸中的回答,却好像是别人说的。他仿佛被一种外来的不可征服的力量所驱使,只得下了马,拿下他那骑士的高马鞍,又拿下马笼头。他的两个旅伴也急忙下了马,片刻不离开他。他们从大路中央走到树林边缘。到了那里,那个黑色的东西拉下了一根树枝,帮助十字军骑士把马缰绳缚在树枝上。</p>
“赶快”死神低声说。</p>
“赶快”树顶上有个声音在呼啸着说。</p>
齐格菲里特像一个沉睡的人一样,把皮带的另一头穿过了扣子,挽成一个活结,他踏上那已经放在树下的马鞍,把活结套在自己脖子上。</p>
“把马鞍往后一踢好了啊”</p>
马鞍经他双脚一踢,滚了好几步远,于是这个不幸的十字军骑士的躯体就沉甸甸地吊在那里。只有极短的一刹那工夫,他好像听见一种窒息的、喷鼻息的和咆哮的声音,接着那个可恶的吸血鬼就向他扑过来,摇着他的身子,然后用它的牙齿撕开他的胸口,剥开他的心来。后来虽然他两只眼睛的光芒就要熄灭了,却还看见一些别的东西;哎哟,死神已经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浮云,慢慢来到他的跟前,拥抱住他,最后用一层阴郁而紧密的帷幕把他团团围住,把一切都盖住了。</p>
暴风雨大作。雷在路中央轰鸣,发出非常可怕的轰隆声,仿佛大地的底层也发生了震荡。整个森林给风暴吹打得弯弯倒倒。呼啸声、嘶嘶声。号叫声、树干的吱吱嘎嘎声、断枝的噼啪声充满了树林的深处。随着风暴雨来的大雨罩没了整个世界。只在偶尔亮起一阵血红的闪电时,才看得见悬荡在路旁的齐格菲里特的尸体。</p>
第二天早晨,就在这条路上出现了一大队人,走在前面的是雅金卡、安奴尔卡和捷克人。后面是马车,由四个背弓佩剑的仆役簇拥着。每个驾车者身旁也有一支矛和一把斧,包铁皮的草叉和路上用以斩荆披棘的其他武器还不算在内。没有了这些武器,就抵御不了野兽,抵御不了在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上骚扰的匪帮。亚该老在他给骑士团大团长的信中,在他和大团长在拉仲扎见面时,都为边界上的骚扰问题提出过抗议。</p>
由于配备了熟练的人手和精良的武器,这个扈从队一路上毫无畏惧。</p>
暴风雨过后,天气好极了;那么令人愉快,那么寂静,又那么明朗,你要是不拣荫处走,阳光准会使你刺眼。树叶一动不动;每片叶子上都有大滴大滴的雨水,太阳使这些雨滴变成了一条彩虹。松针上的雨滴活像大颗大颗耀眼的金刚钻。雨水在路上汇成了许多小溪流,发出愉快的声响,流向低处,又在那里汇成了一个个浅浅的小湖。附近一带湿润润的全是露水,在灿烂的晨曦中微笑着。在这样的早晨,人们心里也充满了喜悦。因此马夫和仆役们都哼起歌来;他们看到前面那几个骑者都默不作声,不禁大为惊奇。</p>
但是那些人所以不作声,是因为雅金卡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她的生命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完蛋了,破灭了。虽然她不善于沉思,也不能清楚地判断出原由来,也不能辨别自己心里是怎样一种情绪,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然而她却觉得她生平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成了泡影,她所有的希望都像田野上的晨雾一样消散了。她觉得现在应该摒弃一切,忘却一切,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她也想到,虽然多亏天主照拂,目前的处境还没有坏到极点,然而这种处境毕竟是凄凉的,而且新生活也未必会像过去的生活那么美好。她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忧愁,一想到过去的种种希望都已一去不复返,眼泪就不禁夺眶而出。但是虽说苦恼重重,却不愿给自己再添上羞辱,这才抑制着自己没有哭出来。她想,她原来就不该离开兹戈萃里崔;要是那样,现在也就不必离开斯比荷夫了。她想,玛茨科带她到斯比荷夫来,决不仅仅是为了要让契当和维尔克再不会为她而进攻兹戈萃里崔。她认为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这回事,”她想,“玛茨科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他要我离开那里的唯一理由。兹皮希科也会知道这点。”想到这里,她双颊绯红,心里感到无限辛酸。</p>
“我太不自重了,”她心里说,“因此现在自食其果。”于是不光是彷徨不安、前途渺茫,眼看今后只有伴着忧愁过日子,如今又加上了一重屈辱的感觉。</p>
但是这一串门人的忧思被迎面一个匆匆而来的人打断了。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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