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对吃食并不讲究，他本来以为将军们都是粗人，也吃不出羊排猪排，就算吃出来了也没啥，不过是吃食，又没下毒又没咋地，他也没安啥坏心眼儿，大将军待人向来亲和，想来不会怪罪。没想到羊汤还没上呢，亲兵们就杀气腾腾地来了，吓得他方才心中想，若这回能活命，再不敢随意做主猜测大将军的心意了。可就是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没想到那端上桌的猪排竟然变成了人排！</p>
“那小郑是专往府里送食材的？”暮青问。</p>
“呃，是！咱们关城伙头营六伍的，送了有两三年了。”厨子答。</p>
就在厨子答话的时候，元修已对亲兵下了令，“找来！”</p>
一队亲兵得令而去，暮青问：“昨日送的肘子还在吗？”</p>
那厨子一愣，脸色顿时又白一层。</p>
“做了吃了？”</p>
“还、还剩一只……”那厨子都不敢看元修的脸。</p>
众将领嘶嘶吸气，脸色难看，还剩一只就是说吃了一只？</p>
顾老将军的脸绿得都快冒油光了，怒道：“此事一定要给老夫查清楚！”</p>
“太好了！”这时只有暮青敢说这话，她转身往厨房走，“在哪儿？”</p>
那厨子被亲兵的刀架着脖子，哪里敢动？元修给亲兵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亲兵才刷刷收刀。那厨子却半点儿也没觉得如释重负，反倒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哆嗦着几次没站起来，起身后一步跌三回地进了厨房，在角落一口锅子旁的菜盆里指出了那只正卤着的肘子。</p>
那肘子油亮酱红，色泽颇诱人，暮青拿起来看了看，问：“那几坛子腌肉呢？”</p>
厨子没敢说话，哆哆嗦嗦指了后头角落里放着的三只大坛子。暮青走过去打开，一股喷香的酱香味儿传来，她捞出来瞧了瞧，都是大肉块儿，没骨。</p>
“人肉？”身后忽然传来元修的声音，淡了几分爽朗亲和，添了几分低沉。</p>
“看不出来。”暮青实话实说道，“没有骨头，人肉和猪肉看起来差不多，不过那只肘子毫无疑问是尸块。”</p>
院子内外气氛顿时更加死寂，只听闻黄风扫过院墙呼呼的哨音。</p>
暮青起身，不再理那三只对案子毫无用处的坛子，掌心一翻，执了解剖刀，把那盆子里卤着的肘子利落地剔了肉，拿着还连着些生筋的人骨走到那锅羊汤旁，抬手就把骨头丢了进去。</p>
咚！</p>
“这是为何？”元修从后头过来，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低沉，似乎方才之事对他并无影响。</p>
“煮骨，筋肉煮软烂了才好剔干净。”暮青盯着锅里，见一只羊头在锅里躺着，周围是羊杂和肉骨。</p>
剔干净？有何用？</p>
元修望着暮青，少年背对着他，望着锅里，顺手拿起只大勺舀起锅中一块块的肉骨来看。自偏厅里事发，她就似变了个人，他以为她性情冷淡疏离，今日才发现她的凌厉专注，似乎谁也不能叫她的目光从此事上移开。从来了厨房，她便只看跟此事有关之人，无关之人她连个眼尾余光都没给。</p>
这时，暮青已捞了好几块肉骨出来，指尖儿掰了掰上头已经有些软烂的肉。</p>
少年的手指葱玉般纤长细白，不似军中汉子的粗手，大勺里的肉冒着腾腾热气，将她的手熏得有些朦胧，那指尖儿被烫得有些发红，她却依旧专注地翻看着。</p>
元修的眉不自觉皱起，眸中的疑惑被那发红的指尖夺了去，声音沉了那么几分，问：“为何要剔干净？”</p>
“拼骨。”暮青道，“这件案子要查下去，需要知道死者是谁。只有知道死者是谁，才好推断凶手是谁，有何目的。这不是普通的杀人分尸案，如果只是因军中将士之间的矛盾，失手杀人或者蓄谋杀人，杀人后都应该将尸身掩埋藏匿，这才是正常心理。当然，也有怕掩埋的尸身被发现，从而想到烹尸的人。但是我们的凶手胆子太大了，他竟然敢把肉送来将军府。这不是正常的犯罪心理，我需要看看死者的骨头，才能做出进一步的推断。”</p>
这点元修也明白，凶手是冲着他来的，不然杀人后埋了就好，就算将尸块送去伙头营也不该送来他这里。</p>
寻常人绝不敢行此事！</p>
“这些都是人骨？”元修望着锅中问。</p>
“显然不是。”暮青抬眼看向那厨子。</p>
厨子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有、有羊骨，羊杂，还、还有昨天的……”</p>
他没说完，暮青就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p>
元修眉头皱了起来，“如此，如何拼？”</p>
这些尸骨都被砍成了一块块，这一锅若都是人骨，她说要拼骨，他就已经觉得难以置信了，何况还有羊骨在？</p>
“没事，不过是增加点拼图难度。”暮青边说边将手中大勺放下道，“有些小块些的已经炖得差不多了，可以捞出来了。劳烦，拿个盆子来。”</p>
那厨子闻言，在后头哆哆嗦嗦，暮青旁边便伸来一只手，男子的手骨节分明，能看见常年习武的老茧，却意外地不觉得太粗糙，反而觉得坚定有力。</p>
暮青就着元修手里的盆子，将锅中小些的肉骨块捞了出来，“冷水降温。”</p>
她吩咐得理所当然，元修端着盆子去舀水，院子里一群将领瞧得眼神发直，大将军驰骋沙场，英武不凡，那开神臂弓挥烈缨枪的手居然拿来端盆子！</p>
众将眼神发直的工夫，元修已舀了水将盆子端了回来，只见男子一身墨黑骑装，身形精劲修长，院外烈日炽热，男子的眉宇却似星河疏淡，英武深沉，手中却端着只菜盆，站在一名小将身旁，好似亲兵。</p>
暮青却没看男子，也没看那盆儿，只抬头望向院中，问：“什么时辰了？”</p>
鲁大望了望天，“午时了，这日头都晒到头顶了。干啥？”</p>
“饿了。”暮青道，她吃饭向来定时，前世时养成的习惯，如今到了军中，操练辛苦，越发容易饿，她从不饿着肚子工作，这是习惯。</p>
鲁大还以为她有何要求，一听这话，脸顿时有点绿。</p>
却见暮青回身，把砧板上放着的那扇羊排拿起来，递给厨子，“烤了，谢谢。”</p>
那厨子下意识拿手接了，却没接稳，啪嗒一声，羊排掉到了地上。</p>
暮青皱眉，“不知者不罪，你虽有欺瞒之罪，但罪不至死，我想大将军不会杀了你。所以，你的力气和神智可以重回身体了吗？”</p>
那厨子呆木不言，暮青把砧板上还剩下的一扇羊排递给他，“拿稳，别再掉了。”</p>
那厨子抱着羊排，这回没敢掉，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暮青，“将、将军，您……您真要吃？”</p>
这将军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听闻今日午宴，大将军是为了新受封了军职的英睿中郎将周将军庆贺所设，这位小将军应该就是传得神乎其神的英睿将军了吧？</p>
看着年纪不大，咋……这么重的口味！</p>
“咳！”厨房里忽然传来元修一声低咳，男子低着头，嘴角竟有些笑意，抬眼时那眉宇似起几分明光，阴霾散了些，对那厨子道，“给她烤！”</p>
厨子得了元修的令，不敢再耽搁，抱着那扇羊排跌跌撞撞地去了。</p>
暮青把盆子接过来，往厨房的门槛上一坐，拿了解剖刀便开始剔肉。</p>
－－－－－－题外话－－－－－－</p>
我有一个伟大目标，希望仵作完结的时候，所有萌萌哒的妹纸再看重口味的剧，可以边看边吃，毫无压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