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楼的掌柜向那锦袍年轻人作个揖：“公子尊驾莅临，可是用膳？”</p>
年轻人面露讪讪之情，冲着龟公努努嘴：“和他们一起的，寻人。”</p>
掌柜眼中疑色未浓，年轻人已跟着龟公移步东头的书阁前。</p>
龟公目光犀利，从衣着和气度判断出，拦在门口的郑海珠，绝不是低等的跟班丫鬟，遂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姑娘见谅。”</p>
郑海珠淡淡道：“方才我已听见了。里头是徐府的小姐，足下不能进去。”</p>
她“足下”二字的尊称，是对着龟公身边的锦袍公子所说。</p>
郑海珠认出公子手里的妇人衣服，正是茹韭儿常穿的绣有晚香玉花朵的红裙，心中便猜了七八分，这清秀温文的公子，大约就是茹韭儿今日甩脱的客人。</p>
她觉得奇怪的是，这锦袍公子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恼火之意，更不似寻常看热闹的人那样兴奋。</p>
公子的眼中，尴尬如风卷尘叶般淡去后，流露出几分无奈。</p>
他冲郑海珠拱拱手，控制着自己的身形，不敢逾矩似地，朝书阁中打望须臾，对龟公道：“里头没有古怪。”</p>
龟公心里骂一句：戆卵。</p>
往来青枫楼的这些官绅文士，龟公见得多了，一个个说起官场见闻或者文章诗赋，滔滔不绝，多能耐似的，其实江湖道行浅得很。</p>
龟公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腮肉，向屋中的徐蕙珍道：“徐家小姐，我们要找的人，染有恶厉之疾，最是会过给旁人，小姐若见到一个大眼睛瓜子脸、右边眉心有颗痣的姑娘，千万别靠近。”</p>
徐蕙珍扬着脸，遥遥对着门外两名成年男子，目光沉静，点点头，算是表示知道了。</p>
这机灵的小姑娘，心中正嗤笑龟公的拙劣激将法，本不想开腔，忽地望见母亲自花厅疾走而来，倒是微微一慌。</p>
若母亲将她拉走，这屋子岂非就能教那妓坊的人搜了？</p>
于是端出一副懒得再搭理外人的模样，埋头又去调试颜料，执起羊毫笔，在郑海珠画了一半的绣样旁边开始描摹。</p>
顾兰介已走到门口。她方才听得院中嘈杂，担心年幼的女儿，即刻离席出来，向丫鬟翠榴问明情形。</p>
此时，她当然自高身份，不会去与龟公说话，只见到郑海珠妥妥贴贴拦在屋外，放心了些，温言道声“你们画得如何了”，便径直走进书阁。</p>
徐蕙珍作出兴高采烈的神态，向母亲展示郑海珠勾勒的莲座玛丽亚，一叠声地介绍着传教的新奇点子。</p>
门外的郑海珠于紧张中，又暗自赞叹，徐光启这小孙女儿还不到十岁，竟这般沉着镇定。</p>
一旁的锦袍公子见此情形，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轻咳一声，彬彬有礼地对郑海珠道：“告辞。”</p>
然那龟公却转了转眼珠，往书阁的东窗绕过去。</p>
郑海珠估摸他是去看墙外窗下可有人踩过的痕迹。所幸这书阁外既非泥地也无灌木，绒绒一层野草。</p>
片刻前，郑海珠已从屋内警觉地察探过，看不出茹韭儿的脚印。</p>
孰料，那龟公突然之间提高了嗓门，叫道：“茹韭儿！你就藏在此处！”</p>
屋里屋外的诸人皆是一惊。</p>
刹那降临的寂静默然中，龟公背袖昂首，隔着窗棂，轻蔑地向屋内道：“茹韭儿，你今日头发上搽的，仍是阮公子给你调的‘赛兰香’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