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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孤竹变(2 / 2)

风印 风镜旋 更新时间 2019-09-19

握夜绝的手心随着云翳的淡去而渗出了汗水,上附的菱纹被握得滚烫。即使在万军之中击杀锦王也不曾让他如此心乱。楚恃兮,这个儒雅如同神祗般的男子,今夜是否会死在他的剑下?

记得母亲提起他时眼中的惊羡之情,二十多年前,远远都还没有“素衣墨月”的时候,楚恃兮就在太清池边轻轻用折叶吹着南地的清曲,如何的广襟帛带,龙章凤礀。他是当时还是太子的秦颙安的伴读,只不过各有所长——楚恃兮辞文冠世,而秦颙安画风绝代,亦通音曲。

“楚文秦幅。”他轻轻念着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丝痛惜。直到很久以后他坐在春盛楼里面端着酒杯,听楚轩瑶唱到“美女变成老太婆,我也只是糟老头的时候”才晓得这份惆怅何处。

邢绎静默地回想父辈们的故事,没有注意到蒙着轻纱的女子缓缓自他脚下走过。她穿着青褥皂裙,鸀萼色的滚边上绣着简单的卍字回文。紫纱裹腰,长长地垂到脚背上,轻便的白糜皮靴若隐若现。她的步子轻盈,却走得很慢。就像蝶翼背负了太多的露水,被那宽阔雄健的虚极殿压得再也无法振翅。

走过最后一颗神木,秋婉素突然顿了顿脚步。虚极殿的台阶就在她脚下,头顶,暮色正在静静地合拢。

她就这样低着头听神木的叶子瑟瑟地走出狂澜般的沉音,听到这亿万种声响里有一处不和谐的哀鸣。

她抬目,拾级而上,说:“犹豫是杀手最大的敌人,何况你不能集中心力。七呼吸间一动枝,我已经看见了你的眼睛。”在星辰的光芒彻底掩盖桑榆的瞬间,她看着神木说。“若是十四年前,你早已死在我的箭下。”

邢绎哑然,屏息而立不敢再有丝毫分神。

“还不走吗?你在我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旁的紫衣侍者亦是蒙着面纱,这时沉不住气道:“夫人,要我除掉他吗?”

“他已经走了。”秋婉素静静道。

“那……要追吗?”

“不必,他没有杀气。”她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正对着虚极殿的匾额。殿里,宫人早已点起了整列的烛盏,只是此时殿内除了他,别无他人。

他没有束发,绵长的青丝若水,顺从地伏在身上,遮住了素色的深衣。大袖上覆,襟口绣着精致的银丝凤纹——这正是十五年前帝都流行的样式。他安静地坐在檀木几边,挺直的背脊透出一股真正属于大贵族的雍容气度,苍白的手指握着竹笔似在慢慢勾画。

楚恃兮,这只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秋婉素扭过头,径自穿过殿前广场,绕道而行。

“是夫人回来了吗?”楚恃兮抬头问,回答他的只有烛火一瞬的战栗,和穿堂而过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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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在孤竹过年吗?”楚恃兮轻抿着嘴角蘀她斟上一杯青瓠酒,想了想之后也在自己面前的杯中倾上一注。

“回来小住而已。”戚幽夫人轻叩着酒爵沉默良久才道,“小谣今年十四了。”

楚恃兮点点头,“最近总是梦见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总是希望灵嘉(注)能在我们身边长大,可是……”他望了望窗外,蝉声渐渐没落的夜晚,孤竹王宫总是显得分外的荒凉。

这里太缺生气了,有的只是游荡在很多年前的愚执,和守着这些愚执的、渐老的躯壳。

秋婉素低下头看着酒盏中的倒影,那些流逝的年华就这般黯淡下来,沉浸在杯底。曾经那个傲雪广寒的杀手,是否曾经想到过有朝一日,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她很不好。去看她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了,还没有醒转的迹象。太医说,就算能醒过来,恐怕也要落下病根。”

他亦默然,缓缓饮尽淡酒,再倾上一杯。

“小谣不记得我们了……她忘记了……她什么都忘记了。”秋婉素怔怔地看着楚恃兮的眼睛,发现那里曾经斑斓的光与影已经变得很老很老,再也不是那个倚在柳树下散漫地吹着折叶的年轻人。“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楚恃兮看着她弥蒙的眼神,叹了口气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可以保护她,但也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愿意吗?”他轻轻道,但是却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我要灵嘉做王储。”

秋婉素看了他一眼,又缓缓摇了摇头:“雷城那里不会答应,宗祠不会答应,朝堂上恐怕也不会答应吧……不,我不要。小谣她不能做国主,我不要她做晋王……”她抽离了他的手心,那里本来就没有温度属于她。“小谣做了王储,皇帝会护着她不假,可是宫妃呢?公卿呢?就算她可以回来,继晋国正朔,但整日整日看你那帮老臣的脸色,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可以依靠,落笔就是牵扯到万万人的命途,小谣不会怕吗?恃兮——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我疯也是没有办法。”他看着她平静地说,“明年灵嘉就要及笄了,她一及笄我就立她为王储。她是我惟一的孩子,楚氏王族血统中最高贵的她为什么不能做王储?到时候谁敢讲一个‘不’字,诛。”他起身走出戚幽的竹阁,踩着有些年头的竹木静静离去,似是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道,“如果她那时还在的话。”

秋婉素看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流下泪来,清朗的月色下他的背影已经不似年轻时候那么高拔。两年不见,确是越发的清瘦了。

她晓得,他心里是很爱那个孩子的,但他爱的是那个孩子。

“她很好。她说她会好好待小谣,她说她会让小谣入主中宫。”

她说得很轻,穿过神树的风夹杂着这句支离破碎的话在他耳边打了个转,然后便消失在凄冷的夜色里。这就是他等到的一切——从别人口里得到她的消息,然后凭着这点飘渺的理由撑下去,去完成自己的誓言。

他没有回头,一个人步入了混沌的月色中,缓缓的离开了那处僻静的竹阁。

注:灵嘉,楚轩瑶表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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