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上星月交辉,为地面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芒。入夏的天气有些燥热,繁茂的树丛中丝丝虫鸣声连绵不断。已经入夜许久,在壶口别院做工的厨娘邓嫂,仍然躺在铜壶阁二楼的卧室里辗转难眠。
呙芩苒在壶口别院门口喝退盐粮帮那批来人后,又过得个把月,铜壶庄园尚且风平浪静。盐粮帮众人销声匿迹,像是无心再打铜壶岭的主意。
然而邓嫂却不这么认为。嫁到铜壶岭来已有多年,邓嫂对此地也算知根知底,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盐粮帮这群家伙和别人闹起来,什么时候吃过亏?
此前邓嫂帮着家中收完蚕茧,回壶口别院做工之前,还和家中老伴吵上了一架。老伴以家中老人小孩缺人照顾为由,不想邓嫂再到壶口别院干活。
同时老伴还振振有词地提及:呙家寨和崔家寨这对大冤家本就常在铜壶岭互起争执,如今新来的寨主不知怎么地又惹上了盐粮帮的人,此后壶口别院怕是要不得安生。邓嫂这一脚踏进去,等到时候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后再跑路,少不得要背上个薄情寡义的名声,那可就划不来了。
邓嫂却满口说到,当初寨主救了自家小儿子一命,如今呙姨太看中自己手艺,壶口别院正值用人之际,此时自己还要耍心眼就太不厚道。
嘴上说着这套,邓嫂心里想的却是:五两银子的月钱,呙姨太还时常打赏剩余的肉食和布匹,只需烧烧饭干干杂活,自己一个就能养饱一家老小七八口人,这年头上哪找这样的美差。要说有什么弊端,就是同在别院做工的何门房和自己很不对付。
这么些年的老夫老妻,老伴心里的小九九邓嫂可是心知肚明:自从拿上壶口别院的月钱,自己在家里头地位见涨,说话好使了,这老伴眼看管不服自己,就变着法子想给自己使绊子,真是老糊涂了。
“爹爹,爹爹!娘亲……”这时一声惊呼从里边的屋子传来。
闻声邓嫂爬起身,掀开垂挂房门上的珠帘走进里屋,就见伊尔哈侧躺在屋中木床上,人还在睡梦中,额间却冒着冷汗,脸上还带着泪痕,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把身下的蚕丝被打湿了好一大块。一边流着泪,伊尔哈还一边断断续续说着梦呓,身体时而挣动几下。
见眼前花季少女这副模样,邓嫂心里一疼,走到床前帮她抚了抚被子,拿汗巾为她擦拭头脸。
邓嫂心想:先前听说呙姨太家世凄惨,现在看来,这乌佳姨太也是个苦命的女娃。相比之下,自己一家子这些年来虽说算不上富贵,可总算平平安安,这就是最大的福气。这些天相处下来,铜壶庄园这两个姨太相貌可人,心地善良,希望她们跟了顾寨主后能从此过上好日子。只是顾寨主这些天总是一个人闷在壶口小筑里,却是冷落了两位姨太。
窗外的树林中,突然远远传来“咚咚咚”的几声响动,听起来像是几根空心的竹竿落地相互碰击所发出,在这安静的晚间格外引人注意。
邓嫂尚在疑惑这是什么声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见呙芩苒推门而入走进套间,急声说到:“邓嫂,你赶快叫起乌佳妹妹,一起去先前说好的地方躲避,千万别耽搁了。”
“啊?”邓嫂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回话到,“哦,是是是。呙姨太你也要小心。”
说完邓嫂叫起伊尔哈,两人匆匆穿戴好衣物,顺着青石台阶朝望风亭所在的小山峰跑去。靠近小山峰后,两人碰到了躬着腰等候在道边的何门房。
何门房面色焦急,见二人走得急,急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做着噤声的手势,示意二人动静小些。三人会和后,何门房在前边引路,邓嫂和伊尔哈跟在后边,他们一同走进小山峰上偏僻处的一片茂密树丛中躲藏了起来。
话分两边说,呙芩苒知会了邓嫂后,脚步不停赶到自己的套间里,从床下的木箱中翻出来两个油纸包将其打开,就见是两根粗铁棍。
这两根粗铁棍长三尺有余,比呙芩苒的膀子还粗,看着就分量不轻。棍身形状为正方四棱形,有菱无刃,菱角突出,每隔六七寸的距离有节。铁棍后粗前细,细的那头至顶端处呈方锥形,粗的这边有个圆形护手,护手上连接着虎头形态的吞口。
呙芩苒借着月光端详了两根铁棍一会儿后,着手抚过棍身,将其塞进后腰衣裳中,起身步出铜壶阁。
呙芩苒在铜壶阁边寻着几个高处,探头四望,侧耳细听,却只听见草丛中蛇虫鼠蚁被自己的脚步惊动四散而逃的沙沙声。
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伊尔哈他们应该已经藏好身,呙芩苒回到铜壶阁旁的平日习武的崖边空地,运气高声喝到:“何人夜闯壶口别院?可敢来崖边演武场一见?”
凌厉的话语声传遍整个壶口峰,过了老半天,崖边空地周边却没见到人影。呙芩苒站在空地上静静等候,呼吸平缓,没有焦躁之态。
少顷过后,三个穿着夜行衣,头脸都被黑布盖住的蒙面人不声不响地从树林中现身,顺着青石台阶走到崖边空地,在呙芩苒身前站定,彼此互为掎角之势。这三人身后边还跟着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们远远站在崖边空地边,却没有走近的意思。
最前面的黑衣人目光如炬,死盯着呙芩苒周身上下,似是意图一眼看穿她的底细。站在他身后边的两个黑衣人,一个目光平淡,态度从容;另一个眯着三角眼,眼神里饱含着讥讽的笑意。这三人驻足崖边空地中微丝不动,像三根钉子钉在了地上。
看清眼前这三个黑衣人的气势和装束,呙芩苒心里霎时突突一跳,赶忙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呙芩苒和三个黑衣人相互打量了片刻,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开口发问,却不是对着呙芩苒说:“刚才是谁动着了设在树林里的报警机关?”听嗓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嘶哑,此人该是有些年纪。
空地边的两个黑衣人听言互相对视,支支吾吾了一会,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说到:“回,回老大,这设机关的人好生狡猾,刚才那土堆旁是个连环套,机括下边还卡着机括,我一时没防备就……”
不等这人说完,为首的黑衣人头也不回地抬手向后挥了挥。空地边的两人如蒙大赦,分头跑了,一个跑到望风亭处张望着壶口别院四处,另一个跑到别院正门前盯着进出壶口峰的山路,看这两人的脚程,都是不俗。
见那二人跑远,呙芩苒对着身前三人抱拳做礼,沉声说到:“小女呙芩苒,见过三位前辈。观三位前辈气度不凡,不知为何今日要行这苟且之事,夜闯我壶口别院?”
为首的黑衣人凝眼看了呙芩苒一会,说到:“大家都是道上讨口饭吃的人,就不必多绕弯子了,缀血黄芩,你明知自己铜壶庄园惹上了事,为什么还不多布置人手,如此托大,难道是在放空城计?”
后边眯着三角眼的黑衣人接着话头,甩着又尖又细的腔调说到:“小女娃,你也不用想着给咱们哥三个带高帽子。今儿个咱们既然放下脸面来了,就按道上的规矩办,你不拿出点干货来表示表示,就别想善了。”话语中给人满是轻浮嘲弄之感,不知他是故作声势,还是本来就习惯如此。
剩下那个态度从容的黑衣人则负手随意四下观望,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气派。
呙芩苒放下手,正色说到:“三位,我呙芩苒已经嫁入壶口别院,不再沾手匪寨的行当,现在算不得‘道上’的人。三位既然肯现身,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晚三位要如何才能罢手?”
“呵呵。”听了呙芩苒的话,三角眼黑衣人讥笑着说到,“不算道上的人?怎么如今做匪寨的个个都想洗手不干,那‘鬼面客’可带得一手好风气,可是有那么容易的吗?”
为首的黑衣人做势思考了片刻,扫视呙芩苒几眼后问到:“缀血黄芩,你在这铜壶庄园说话做不做数?你上边不是还有一个公子吗?不如请他出来说说话?”
听了这话,呙芩苒当即面色一沉。
“咱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别说这庄园的东家还不知道,如此藏头露尾,不知他是何居心呐?”见状,三角眼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说到。
这人夜闯民宅,还有脸说别人藏头露尾是何居心!心里这样想着,呙芩苒气愤得嘴角直抽动,按耐住心情说到:“我们家公子正在闭关,不便见客,三位有什么话和我说是一样。”
“哦?”听言,为首的黑衣人回头看了三角眼黑衣人一眼。三角眼黑衣人随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踏步上前,手往腰间衣裳里伸去。
“女娃娃,你腰后边挂着的可是双锏?”旁边那个态度从容的黑衣人忽然开口问到,听声音却显得苍老。
呙芩苒本在暗自警戒,听言瞪眼看向他,说到:“前辈好眼力。”
“双锏这奇门兵器,老夫却是好多年没碰见过了,如今见着好生手痒。来,让老夫先和这女娃娃走上两招。”态度从容的黑衣人说到。
“既然老哥发话,当然得给你个面子。”三角眼黑衣人闻言退回原处,不情愿地说到,“可惜,好不容易碰上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老哥你可记得手下留情,给老弟我留点乐子。”
态度从容的黑衣人缓步走向呙芩苒,一边从背后掏出个长条状的黑布包裹,一边说到:“你们这别院倒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还有这崖边的演武场,瞧着真是舒服。”
黑衣人抖开手中的包裹,却见是一把九环刀。这九环刀长约半丈,其中握柄却是比寻常刀剑要长上许多,有二尺左右,刀身在天上明月的映照下闪烁着森森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