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至柳康笙面前,冷漠地俯视着他:“卖柳渔,你不是图财吗?你可知我陆家给儿媳的聘礼是多少?”
柳康笙被他眼中的冷漠蜇得一窒,村民的议论声也都静默了下来。
“去岁我二哥娶妻,聘银是九十九两。”陆承骁看着柳康笙,一字一句道:“柳渔昨天才失了踪,人就是送出去也还要时间,你只要告诉我,她人在哪,你们卖给了谁,只要顺利把人追回,这聘金我一分不少送来你们柳家。”
人群哗然,九十九两。
就连伍氏心里都痛得直抽抽。
九十九两!九十九两!早知道柳渔嫁个镇上的儿郎就能得聘金九十九两,以后还能长长久久压榨,她为什么要贪图八十两去卖柳渔,还白白遭了那样滔天的大祸。
伍氏悔,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悔得血气直往头上冲,啪一下腿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不由就看柳康笙,对九十九两的贪婪明晃晃显在了脸上。
只有公爹柳康笙知道昨晚那些是什么人,知道柳渔被卖去了哪里。
柳康笙却是强咽了涌上来的血气,咬死了牙道:“确实不知,她可能是进村了,但绝对没回家,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二儿媳是回娘家祝寿的,三儿媳去宝峰寺求子,一切不过是巧合。”
陆承骁却不再听他强扯遮羞布,而是径直阔步闯了柳家东屋。
东屋床上,柳大郎把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只要他卖柳渔的事一被坐实,他以后就是阴沟里的臭虫,什么名声也没了,现在别说嚎,就是痛死了也只敢咬着牙,吭哧都不敢吭哧一声,更不敢发出丁点痛呼,怕被人知道他子孙根被废了,但凡走漏了丁点风声,他也就不用再活了,没脸活着。
所以就是心里把柳渔恨死,身上痛死,他现在也是一声也不敢吱,如果有地缝,恨不能躲进地缝里隐了身才好。
陆承骁便是这时候到了柳大郎床前,如玉的少年,却是一脸森寒的戾气:“是你卖的柳渔?”
柳大郎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冒寒气,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陆承骁陡然扼住他喉咙,指尖的力道一瞬加重,柳大郎很快翻起了白眼。
他想杀他,这人真的想杀了他。
柳大郎在那一瞬间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这位陆三公子想要他的命。
后脚追进来的柳康笙和伍氏,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柳大郎被陆承骁扼住喉咙双眼直翻白拼命挣扎的样子,柳康笙几乎是飞扑着过去的,却连陆承骁的衣角都没挨着就被一脚踹了出去,而伍氏看到柳康笙被踹飞,连扑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尖叫:“杀人了!”
陆承骁全不理会,只是手下又施了力道:“说是不说!”
柳大郎两手扣着陆承骁手臂,拼命的想要点头。
空气终于入了肺腑,他狼狈的大口喘着气,在陆承骁指节微动时如惊弓之鸟一般往后缩了缩: “我说,我说,柳渔不是我卖的,我半道上就被她把捂嘴的药巾子反堵在我嘴上了,我昏过去了,后边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全不知道。”
哦嗐,承认了!屋外的村民哗然。“真是柳家老大卖了渔儿丫头啊。”
柳大郎意识到说漏,忙描补:“不是卖,是送她去富户家做妾的,是送她过好日子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舅兄伍金安排的,我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伍金带柳渔去哪了。”
陆承骁听到妾字,腮角绷得死紧,双拳紧握,强忍着问:“那伍金呢?”
柳大郎连连摇头,也知道是碰上煞星了,这会子只想自保,全不顾伍金死活了,道:“你去县里东凌巷东数第三号院找,伍金就住那里,原说好的也是把柳渔先送到他那里安置,等牙婆来领人的。”
消息终于套了出来,陆承骁再不肯忍,照着柳大郎下颌就是一拳,屋里柳大郎杀猪一样的叫声响了一声就没音了,被陆承骁一拳砸昏了过去,柳康笙的暴喝响起:“你是想杀人啊!大郎、大郎!”又是呼呼喝喝叫伍氏快请柳郎中的声音。
门从里边拉开,陆承骁大步离去,翻身跨马就直奔安宜县方向。
八宝驾着骡车一路赶得快飞起,陆洵和陈氏赶到的时候也只看到儿子策马远去的一个背影,和柳家沸滚盈天的鬼哭狼嚎。
等陈氏看到那日招待她的妇人,问清了原委后,也是惊呆了。
她知道这姑娘家中情况不好,也知道她不是柳家亲生女,可昨日她在门外的时候,那姑娘许就是在门内被父兄给捆了,陈氏手就轻轻颤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这柳家,什么东西!”
坐回骡车里就直揉额角,好半天,跟陆洵道:“我知道那姑娘不容易,却没想到是生在这样一个豺狼窝里。”
心里那一瞬间想起,真要结了这样一门亲,往后怕是几十年都没得清静,她是不挑门户,可亲家如果是这样的人,也是膈应。
这念头只是一闪,陈氏头疼:“现在可怎么好,我看承骁对那姑娘着紧得很,人追回来了还好,人若追不回来……”陈氏都不敢想。
陆洵拍拍她的手,道:“别急,这不是问出点眉目来了吗,才是昨日的事,人送到县里恐怕天都快黑了,运气好些,想是还追得上。”
牙婆买人,一个地方总不会只买一个,通常都要停留几日。
陈氏点头:“希望。”
陆洵想了想,道:“一会送你回镇上,我就让八宝直接送我回安宜县去,承骁这一去还不知怎样,我还是跟着过去看看。”
“行,你县里也熟一点,帮着打听打听,那姑娘,我听着是个极好的,只是倒了大霉,摊上这样一家人,婚事什么的都是后话,先帮着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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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一匹良马叫他驱出了风驰电掣的残影,马背上的陆承骁,双眼早已赤红。
许多从前想不明白,甚至没来得及去想的东西,在此时全展在了眼前,他终于知道柳渔为什么那样急着找富家公子嫁出去,不是贪幕富贵,她只是想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而他做了什么?陆承骁心痛得无以复加。
如果当时不是他拒绝了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如果不是他那日言语刻薄,伤人自尊,她是不是会直言求救。
柳渔,别有事,千万别出事。
陆承骁知道,如果柳渔因此出了什么事,他终其一生也不能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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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宜县东凌巷,伍金所住的屋子门头挂锁,找同院的人一问,已是一天一夜不见回来了。
那被问到的老者见陆承骁脸色都变了,不知道伍金这是又作了什么孽,好意道:“你要么去吉祥赌坊问问,他大多时候在赌坊做打手。”
陆承骁点头,连一身谢都顾不上说,转身去了赌坊,没有,没有伍金的消息。
出了吉祥赌坊,站在安宜县街头,陆承骁只觉喉中一阵腥甜。
可他连悲痛也不敢,咽下口中那抹腥甜就疾步回了陆丰布铺,也不顾店里生意了,安排店里伙计出去打探县里各家牙婆近日有没有收进一个年十五岁,极貌美的女子。
和陆承宗、陆承璋交待一声,让帮着寻人,转身就匆匆寻到了安宜县大户王家,正是陆承骁在袁州书院进学的同窗,也是赁了现在陆丰布铺所用的铺子给陆家的那一户王家。
陆承骁急着求见王家老爷,也是凑巧,人就在家中,两相见了,他行过礼后连多余的客套都顾念不得,便是直言求助,把情况分说后,道:“这是我未婚妻,实顾不得许多,请托到伯父门上,还望伯父能施以援手,襄助之情,承骁必不敢望。”
这王家是安宜县老牌大家了,对安宜县情况远比陆丰布铺的伙计要靠谱得多,王老爷子一听是陆承骁未婚妻,当下应承。“贤侄放心,你与明允是挚友,遇上这样的事我理应相帮,我这就谴管家和下人出去,县里各牙行中人处打听,有一消息就告知于你。”
当即叫了管家和下人,吩咐了下去,王家家仆一下子散出。
陆承骁谢过王老爷子,这才回陆丰布铺想法子,那边因布铺伙计四处打探,林怀庚和刘璋也听到了消息,生意也不做了,请托了镖局里一班子弟兄帮忙打探,寻柳渔或是伍金下落。
只陆承骁自己,这时候只能守在布铺等消息,心中急得是五内俱焚,而此时陆洵和八宝也赶到了陆丰布铺,还没问上几句话,陆承宗说家里来客了,几人望出去,竟是李仲珏。
陆承骁愣了愣:“仲珏,你怎么来了?”
李仲珏道:“上次托你找的那些东西,染的布试验了几回,成果出来了,我想着带来给你看看。”又笑,说:“来的可不止我一人,你看看还有谁。”
把身子一让,后边竟是李仲珏胞妹李云璧。
李云璧见陆承骁,低眉一笑,娇羞不胜的福了一礼:“许久不见陆三哥了,听说哥哥要来安宜县,我便想着也一同来看一看,陆三哥莫嫌我叨扰。”
陆承骁却笑不出来,神不思属点了点头,道:“仲珏,我这里出了点事情 ,现在委实没有心情和时间能招待你,让我大哥陪你去客栈安置,咱们之后再叙话。”
“出什么事了?”李家兄妹二人都变了脸色。
李云璧道:“是啊,陆三哥,出什么事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出来或许我们也能帮到你。”
陆承骁正要说,那边王家来人了,他即收了话头,迎了出去。
“陆公子,我们老爷让我来告诉您,县里牙婆昨日并不曾收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姑娘,倒是另有一个消息,打探到这几天倒是有个姓周的牙婆到了袁州城,说是出手上颇为阔绰,很舍得买些颜色好的姑娘小子,是专往扬州一带输送的,安宜县这边有几个牙婆前些日子手上就攒了人,昨日已经动身往袁州去了,正是要出脱给那周牙婆的。我们老爷说,县里有路子的应该能收到消息,不知你要找的人会不会是被人送到袁州那边去了,毕竟那边给的价高,建议您还是往袁州那边看一看。”
陆承骁点头,“好,替我多谢你家老爷。”
送了那王家下人,陆承骁转头就与陆洵道:“爹,县里这边托付给你,怀庚他们都有在帮忙找人,您再帮我打听打听伍金动静,我马上去袁州一趟。”
陆洵连连点头,“快去,追人这事,宜早不宜迟。”
想到什么,又从袖中拿出自己的荷包给他,道:“多带些银钱,要是真落到牙婆手上了,怕是要花大价钱赎买。”
陆承骁想到柳渔落在牙婆手中,眼已是红了,接过那荷包道了声:“多谢爹。”
转身与陆承宗道:“大哥还请帮我招待仲珏几日。”
与李仲珏一拱手,竟就匆匆牵马走了。
李仲珏一脸莫名,问陆洵:“陆叔,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洵一叹,道:“承骁喜欢的姑娘出了点事,今日原是去提亲的日子……”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并不细说,只道:“他现在急着去寻人,你们担待。”
李仲珏一愣,李云璧脸色却是瞬间白了,为了遮掩,很快垂下了头去。
李仲珏不动声色看妹妹一眼,问陆洵:“承骁竟就议亲了吗?”
陆洵心里也惦着儿子的事,没留意到李家兄妹那一瞬间脸色不对,只点了点头,道:“让承宗先带你们去安置,我再去外面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