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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胭脂铺里,柳渔为了避开伍氏,寻了胭脂铺掌柜低语几句,只说自己被无赖混子跟上了,请掌柜的帮帮忙,容她从铺子后门出去。
女掌柜瞧她这颜色,那是半点不怀疑话里有假,也是良善人,指了个小伙计就让他领了柳渔从后门离开了。
伍氏扑了个空,在镇上满转了几圈也没见到柳渔半个人影,等到快日中了才咬着牙归家去的,回到家里却见柳渔早已经到家了,伍氏抿起一个冷笑,午间吃饭就当着公爹柳康笙的面发难起来。
“大妹妹,今儿巧了,我去镇上有事,不过路过绣铺的时候瞧了瞧,我怎么没见你在哪家绣铺学什么手艺?”
柳渔一脸的讶异: “大嫂竟也去了绣铺?不过我上午在绣铺略看了看,就去了布铺,拿这几天打络子换的钱买了点尺头回来,准备试试绣几块帕子卖,想是撞空了?”
伍氏还不及反应呢,王氏和文氏都激动起来,齐齐看向了柳渔, “你能绣帕子卖了?”
就是柳康笙和林氏也一齐瞧了过去。
柳渔笑笑,道:“试试,看看能不能绣最简单的那种,估计卖不上什么价钱。”
她说得谦虚,王氏和文氏脸上却是绽开了花,林氏神情则有些复杂,就连柳康笙,虽没笑脸,面色也和霁不少。
伍氏冷笑,她不信真这么巧,料定柳渔是被自己识破了行藏在说谎,笑着道:“大妹妹买了尺头?可给我瞧瞧都是什么好料子。”
正是寻常女人听到买了布料时最寻常的反应。
柳渔笑笑,道一声好,起身回了自己屋里,不一会儿果真捧出几块叠得规规整整的尺头,细软的白色棉布,正合做手帕的材料。
她在出了胭脂铺后门时就防了伍氏这一手,这布料拿出来,柳康笙原本因长媳的话心下存的几分疑心也全都打消了。
伍氏没想到她真是去了布铺,眸中疑色未消,却也知道不好再多问什么了,跟着王氏几人翻了翻那尺头,勉强扯了个干巴巴的笑来,道一句:“那还真是巧了。”
这才不作声了。
而柳渔也只是笑笑,王氏文氏问些关于绣帕子的事她一一答了,然后把尺头拿回了屋里,似乎对伍氏这近乎盘问一般的行为毫无所觉。
只有柳燕觉得,柳渔现在胆子是真肥了,卖络子的钱居然敢不跟家里吱一声,说动就动,而家里其他人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满眼只看到绣帕子能赚来的银钱了,半句也没说柳渔。
她最近也乖觉了,自从柳渔折腾出这个刺绣起,她就没从她手上讨着过好,索性也当没看见。
一家人用过午饭后,柳大郎把伍氏拉回屋里,压着声音道:“你刚才怎么回事,怎么沉不住气,就不怕被那丫头觉察?”
伍氏把手从柳大郎手里一抽,兀自在桌边坐下,脸色有些沉,“我总觉得那丫头不对劲,心里有些不安稳。”
“怎么说?”
柳氏把今天去镇上的事说了一回,道:“那两家绣铺我转了几回,压根没有她的影子,你说真是巧合,她买布去了?”
柳大郎道:“是,不然她哪里学来的刺绣,我看三弟妹现在也学得有模有样的,这作不了假。”
伍氏一听也是,不过她摇摇头,道:“不对,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还是觉得她不对,你就不觉得她近来性子跟从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伍氏这么一说,柳大郎也隐隐有些感觉,只是又说不上来具体,遂有些迟疑。
伍氏便道:“咱一定要等那周牙婆吗?爹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咬死了不同意把她弄到县里富户家做妾去,这就只能卖了她,要我说,要卖的话迟卖不如早卖,你去找我哥,让他再访访看县里还有没有别的出价高的牙婆,有的话咱就别等那周牙婆了,时间拖久了变数多。”
柳大郎摇头:“哪那么简单,你当我和大舅兄没细打听吗?那周牙婆是往扬州一带专带贵价货的,才出得起高价钱,给县里的牙婆过手少说要少二十两,你舍得?”
伍氏咬牙,自然是舍不得的。
柳大郎拍拍她,“行了,没几天了,上回打听到的,顶多再有十天半个月的,那周牙婆怎么也该到了,就这点时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还翻得出花来不成?放宽心。”
俩人把柳渔的身价谋算得明明白白,只谁也没发现,他们房外的窗边,柳渔贴墙站着,把屋里夫妻二人压低着声音自觉隐秘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柳渔双手拳在身侧,紧攥住了才能强抑住心底喷涌的恨意,原来卖她还真是伍氏一手主导的,连娘家人都掺和了进来。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柳家人什么时候还打过送她去给县里富户做妾的主意,而柳大郎,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周牙婆买人是往扬州妓馆里送的。
她自出生不久就在柳家,也叫了他十五年的大哥,柳大郎竟是歹毒至厮。
柳渔身躯轻颤,前世的恐惧、屈辱和绝望,地狱里煎熬的每一个日夜,最后只能一死求个保全,上辈子的苦厄,这辈子的艰辛,原来全拜这夫妇二人所赐。
王氏怎么掺和进来的柳渔现在不知,二房三房目下是还不知情的,所以,眼下能确定的就是柳康笙和柳大郎夫妇,以及伍氏的大哥。
柳渔望一眼柳大郎、伍氏所在的方向,隔着糙厚的土墙,也把这恨意死死穿透烙印了上去。伍氏、柳大郎、柳康笙,迟迟早早,她总要叫他们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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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丰镇里,匆匆从县里回来的林怀庚和刘璋是暮色西沉才等到陆承骁的。
陆承骁天不亮突然回了长丰镇,林怀庚哪里还睡得着,睡意酒意全跑了干净,思来想去,唯一能和陆承骁这举动关联起来的也只有昨天刘璋说的那件事。
正如陆承骁所料,林怀庚在陆洵面前替他把事情圆了,而后找了刘璋,两人雇了辆骡车回的长丰镇。
正午到的,到陆家一问,却听说陆承骁压根没归家来。
林怀庚哪敢多说,只打个哈哈说下次再来,出了陆家,和刘璋两人在陆承骁归家的必经之道候了一下午,这才把人候了回来。
陆承骁远远看到林怀庚二人,就知他们是因何而来的,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去了镇上酒肆。
林怀庚点的菜,陆承骁只是沉默地喝酒,饮得不急,看起来颇为平静,只是一杯又一杯,一直未停。
沉默下深深压抑着的不平静谁都能感觉得到。
两大坛酒见了底,林怀庚看不过去,抱走新酒不肯再给,问陆承骁:“到底怎么回事,是为那姑娘?”
陆承骁已是醉了七分,半伏在桌上,看林怀庚的脸都已经模糊带上了重影。
依稀听他提起了柳渔,眼前又浮现出柳渔和陈昇站在一处的画面。
曾以为亲手把人推开就足够痛了,以为念想一个不该去念想的人就是最极致煎熬,直到今日,陆承骁才知,都不是。
最痛彻难忍是,他还对她念念难忘,她已经干干脆脆抽身离开,转身就要投怀他抱。
而他,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是他亲手推开的。
清醒时理智主宰,直到酒醉,陆承骁才敢承认,他后悔了。
早在柳渔绝然离去时,就已经后悔了。
然而明朝酒醒,他还能记得今夜此时的悔吗?
陆承骁是亥时初刻被林怀庚扶回去的,这原本应该在县里的人这个点归了家,还是喝成这副模样,陈氏一下子忙了起来。
问林怀庚两人怎么回事,两人谁敢说啊,照旧是含糊过去,怕陈氏打破砂锅问到底,匆匆告辞。
陈氏忙着煮醒酒汤,八宝伺候着已经躺倒在床上的陆承骁擦脸脱靴,听他口中一直喃喃念着什么,凑过去一听,断断续续、覆去翻来,全是柳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