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回片场的前一个小时, 崔幼澄在连把椅子都没有的‘新家’里,趴在床上,嘴里叼着面包片, 手上烦躁的转着新买的签字笔,盯着从新拆开的A4打印纸包装里抽出来的纸张。
纸上写满了中文, 不是韩语。地上丢了一堆纸团, 纸团里包裹的也是中文,不是韩语。
崔幼澄在盘算着如何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这是她首次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规划,或者说计划也行,反正她之前没干过。之前她碰到了问题不是有人帮她解决, 就是直接莽过去, 再不然就自杀,一了百了,游戏么。
已经在游戏里自杀过三轮,第四轮其实也算自杀的崔幼澄,这次想好好活。此前却没认真规划过什么,顶多是走一步看一步,事到临头再去考虑如何走下一步。
大多数普通人的人生都是如此,年幼时家长说你应该上学, 也就去上学, 一路读到大学。大学毕业了,有些人回家过父母期望的稳定日子,有些人勇闯大城市想闯出一片天地。
前者的人生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到头, 无非是重复父母的人生。后者看着有冲劲,可要如何冲,冲像哪里, 目的地在何方,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在大城市找到了工作,有了落脚地,坐在办公室里按月拿着工资,期盼升职,期盼存钱,期盼创业或者发达。但怎么升职?存多少钱?创业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发达?他们还是不知道,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过好当下再说。
崔幼澄原先就是这个心态,先过好当下再说。
所以金恩淑要看剧本,她就先写着,能在老板那里过关就行。这个关卡,老板那里好过,漫漫人生路却不好走。本子一出来,就引来了恶犬,到今日被恶犬纠缠,不能说是自作孽,确实也没差多少。
当初要是不写剧本,压根不会有姜东元后来脑洞大开的前世情人狗血剧。
好不容易姜东元那边糊弄过去了,沅彬又冒头,她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没出事,先躲,先当不知道。躲不开了,必须得面对,用小聪明混过去,搞什么包养,包养到最后更麻烦,两个BOSS直接组团了。
在BOSS即将组团的基础上,她还是想混,想躲,想着既然事情还没发生,那就先当不会发,存着所有人都会有侥幸心理,一直折腾到BOSS组团。
等BOSS组团,更厉害了。她生编了一个故事,真不愧是当作家的,瞎话张口就来,听起来居然大方向没问题。
可问题是,崔作家能张口就说一个故事大纲,却没办法在三天内补全整个故事。听故事的观众也不是傻子,尤其是在双方隐隐都能回忆起某些片段的前提下,她想编瞎话几乎不可能。
三天前靠新编的故事混过又一场危机的崔幼澄,三天后试图把这个漏洞补上,才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太多坑。
最大的一个坑就是,爱情没那么重要。
这是赵寅城教她的,那个潇洒到能当悲情男二模板的傻子教她。我爱你对我而言是比天还大的事,可你不爱我,这件事在你那里不值一提。
赵寅城教她,我喜欢你只是我的事,哪怕我为这件事倾我所有,做了全部的努力。但你不喜欢,我也无能为力。
唯一能说的是,走好,别回头。
前夜哭到人都抽抽的崔幼澄,今天恨恨的咬着面包片,怒到想撬开刚开启新人生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呢?怎么就一点预见性都没有,就只会走一步看一步?
明明她都玩过四轮游戏了!为啥还能那么蠢?为啥?!
她完全可以在沅彬、姜东元、乃至于玄斌,随便什么人凑上来的时候,只要维持平淡应对就可以!他们想追,追呗,他们追他们的啊,自己不同意不就完了吗?那帮人还能强|奸不成?
干什么非得搞那么多事?脑残!
本来挺轻松的新人生,硬生生打成了地狱模式,崔幼澄也是蛮佩服自己的。
可地狱之门已经开启,就得面对啊,躲不掉了。
这次崔幼澄想有个计划,不说什么人生计划那么遥远的事,起码有个控制地狱之门的计划。只是斗志这玩意儿它跟智商没什么关系,斗志只是我想去做,智商才负责如何才能做到。
列了一堆计划,每一个都感觉不行的崔幼澄,丢了一地的纸团,很是懊恼。她怎么就没给自己搞个增加智商的金手指呢?急需啊!
智商急需充值偏偏找不到充值渠道的崔幼澄,最终给自己定下的新计划是,先当个悲情女主角,叠加上辈子死得憋屈,这辈子想好好过日子的设定。这本来就是她要做的事,也不用怎么演,不容易被拆穿。
考虑目前的局面,姜东元和沅彬都已经出现记忆锁松动的迹象。什么时候完全解锁,还是说就不会解锁了,崔幼澄不知道,她说了也不算。自己搞不定的事先放一边,等命运裁决,弄弄搞得定的。
他们的记忆锁有松动,而她编了个按照他们的记忆锁来说,勉强能糊弄过去的悲情故事。故事里姜东元是不是什么好人,沅彬直接就是杀人凶手,而她是个受害者。
这个故事也就是能糊弄一下,短短几句话所展现出来的庞大信息量能让那两人懵逼到,三天都不敢来堵她。当然也可能是拍摄顾不上,不重要。
重要的是故事无法丰富内核,不能聊细节,一旦那两人跟她聊细节,除非她实话实话不然分分钟被拆穿。她压根就不知道那两人所谓的‘噩梦’到底提供了多少细节,万一她瞎扯的对不上怎么办?更完蛋!
实话是不可能说的,说啥?说沅彬其实干掉的是赵寅城吗?那赵寅城会被两个黑化BOSS联手干掉!潇洒哥已经很悲催了,都手拿悲情男配剧本了,别去折腾人家了,做个人!
想要做个好人的崔幼澄就努力思考,自己不用跟那两人聊细节,也不让对方会跟她聊细节的招。这招的表层是装什么都没发生,装自己是个正常人,面对两个神经病。
神经病们要是不信呢?那就放出里层,里层人设就是悲情女主角。
悲情女主角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就是前世情人,就是装不知道。悲情女主角装作毫不知情的正常人,目的是不想回忆往昔,也不想再跟耗了她十年的渣男一号,和杀人凶手渣男二号,有任何牵扯,所以她拼命躲,拼命逃。
在这个设定的基础上,能完美解释她之前为什么答应了沅彬的包养,又想办法让他讨厌自己。她害怕他,一开始才会躲,躲不掉了,只能答应。答应是权宜之计,跟喜欢毫无关系,可不得想办法跑么,让他厌恶自己,她就能跑了啊!
更能解释她为什么写出了能让姜东元脑洞大开的剧本,搞出了前世情人的戏码。她确实是他前世情人啊,她也真的追了他十年,他还欺负了她十年呢!她把那十年写出来怎么了,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不行吗?谁知道你能想起来!想起来又怎么样!我都跟你耗了十年了,你还欺负我?你是狗!
还能让那两个男人自己脑补,他们是做了多么人神共愤之事,才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跟他们有牵扯。她都那么惨了,他们还来追问她细节,那才是真不做人!死渣男!不得好死!
她还能真正挑起两个BOSS的王者之战!
黑化BOSS,一个,她倒霉。两个?让他们互殴啊!凭什么她倒霉!
艾玛~
崔幼澄丢了笔,按着新计划亲了一口响的,她果然是作家,有天赋的那种!
如果操作的好,两方都站队,两方都勾搭。到时候她就不是什么在男人打架时,只能捂脸尖叫你们别打了的中二少女。完全可以做一只母螳螂,在公螳螂|精|虫上脑之时,一个猛回头给他们头都咬掉!
让你们再跟爸爸玩什么血腥之爱!爸爸玩不死你们!不就是黑化吗!谁不会咋滴!
这要是肚子里再揣个崽,搞个谁是亲爹的悬疑剧情叠加到剧本里,整个狗血大戏!至少能拍五十集的苦情绝恋!完美!
要参与狗血大戏的女演员没有为角色做多么细致的人设,这玩意儿做细致了反倒容易翻车,只要基础设定不变,看情况临场发挥反倒好搞定。
临场发挥了一波的崔幼澄正在旅馆里面对两位BOSS的逼问,准确的说就是沅彬在问,姜东元已经气到失神,眼神都不聚焦了,魂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沅彬也不是在逼问,他先好声好气的把躲在窗帘后,说着群|P这种鬼话的崔幼澄‘哄’出来,再把灵魂已经飘走的兄弟安置在床上做好,示意躲他们八丈远的崔幼澄可以把椅子搬去墙角,大家保持安全距离,好好聊聊。
小旅馆,房间能有多大,安全距离并没有很安全。但沅彬坐在电视柜上,挡在两人中间,跟崔幼澄保证他一定拦住姜东元,这场谈话才算开始了。
谈话之初,沅彬先让两人解释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姜东元神游中,木呆呆的,什么反应都没有。沅彬就让崔幼澄说,崔幼澄说得极其简单,不止没有添油加醋,还简化了呢。
简化为一句话,姜东元来找她,她只是说了前世的故事都是她瞎编的,姜东元就疯了。
疯了的姜东元跟被打了镇定剂一样,根本不给反应,别说崔幼澄的一句话概述了,连沅彬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也不给回应。
沅彬没办法,只能让崔幼澄继续,详细讲讲什么叫之前的故事是她瞎编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之前也说过,我以为你们两组团搞我,想方法脱身而已。”崔幼澄表情有些无奈,“三天都过去了,再夸张的恶作剧也应该停了,我确实是编的,我就说了我是编的,就这样而已。”
先看了眼依旧没反应的兄弟再看妹子的沅彬,问她,“那如果我们没有说谎呢?我是指,我...”指指自己,再指了下姜东元,“他,我们都是照实说,确实有这回事,你信吗?”
崔幼澄扯了扯嘴角,干笑,“我真的推荐你们去看医生。”这话说得等同于,正常人都不会信。
一个多月前还是正常人的沅彬理解这个答案,太理解了,“我找医生问过了,那边说可能是入戏太深,具体要见面聊。”
“那....你们先聊?”崔幼澄犹豫着开口,试探着要起身,“我就先...走?”
沅彬张了张嘴,瞄了眼没动静的姜东元又闭上了,微微颔首示意她走。崔幼澄饶了好大一个圈,特地从窗边的床头爬到对面靠近洗手间的走道,落地后觉得安全了,拔腿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
差点被逗笑的沅彬眼看门关上,再看兄弟,笑不出来了,“你怎么说?”
在妹子面前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吐出来的兄弟,面对沅彬倒是开口了,就是讲话的声音很是阴沉,“你也以为我疯了?”
“一半一半。”沅彬没什么不能跟他说的,很直接,“我一直在拍摄,赶工赶得太急不好去见医生,也不方便叫医生过来。剧组都是人,随便一个人知道我见心理医生,麻烦就大了。”
没真正跟医生面对面聊过,只是电话沟通的沅彬,让见过很多医生的兄弟理解他一下,“你应该也有过我这个阶段,哪怕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太扯了,我得先排除,我没有精神问题,能理解?”
姜东元没说话,在身上摸了包烟出来,那根烟点燃,他也起身了。起身走到桌边,捡起之前崔幼澄掉落在地的马克杯,再拿水壶去洗手间接水出来烧,最后坐在崔幼澄坐过的墙角的椅子上。
一根烟在他坐下时已经烧完了,烟头被他按灭在椅子扶手上,丢了烟头,扶开烟灰,再点一根。
这根烟点完,姜东元才说话,“那不聊你我,聊她,你信她吗?”
一直安静看着他动作的沅彬,此前没有任何催促,此刻也没有任何迟疑,“不信。”
姜东元翘了下嘴角,“我也不信。”
眉头微皱的沅彬让他先别附和,“我跟你的不信应该不是一回事,我现在还是坚持前世这种东西太....”摇摇头,不谈,“我不信的点在于,今天这一幕像是设计过的,三天前的那一出才更像是真情流露,她要是演技好到那个份上,纯靠演能把我骗的一点疑虑都没有,那我就可以退圈了。”
叼着烟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姜东元冷淡的开口,“我们的不信就是一回事,我不是疯了坚定她是我要找的人才不信,是她设计的这一出太假,才不信。”
“她认定我是疯子,脑子不正常,精神病人。”
姜东元轻笑一声,笑得沅彬忍不住抖了下肩膀,总觉得阴气森森的。
夜幕下的男鬼自顾自的说着,“她都已经怕到能惊声尖叫了,吓得都抱头差点缩进桌子里躲我。这么害怕的情况下,你踹开门之后,她既没有失去理智往门外冲,也没有冲你大叫救命。”
“反倒等你冲到了我们中间,才跳起来,假模假样的躲在了窗帘后面。演技真好啊,我都没怀疑呢。”姜东元浅笑开口,“可惜脑子不太行,真的害怕我,怎么不往门外跑,反倒往墙角躲,总不能跳窗。”
窗户压根不能开,装饰用。想跳窗,得先破窗才行。那姑娘是默认他不会伤害她的,演技那么好,脑子跟不上,有什么用?
演技不错,这次脑子也跟上了的崔幼澄,在楼下便利店翻冰箱找棒冰。她准备给他们一根棒冰的时间,够他们聊出花了,随便什么花都行,无非就那么点事。
楼上房间里的沅彬颇为意外的看向条理清晰的兄弟,“既然脑子没丢,刚才干嘛装死?”
“想看她要玩什么啊。”姜东元很好奇,那孩子想玩什么?
沅彬微楞,这么说的话,他也有点好奇呢。
第二根烟灭在同一个扶手上,姜东元点燃第三根烟,听沅彬劝他悠着点,笑看他一眼,轻飘飘的说了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只要我找到了人,谁死得更快就不好讲了吗。”
上一秒还在兄弟情深,下一秒就被兄弟拿|枪|怼眉心的沅彬好悬没翻白眼,“你不觉得现在聊这个太早了吗?”
“早吗?”姜东元不觉得,“我等了两年了,等得都累了。”怎么会早呢?
沅彬收起笑脸,“你来真的啊?”
“看着像开玩笑?”
“我要是抢呢?”
“杀了你啊。”
“.....哈?”
姜东元笑出声来,笑得可灿烂了,“你知道你就算努力一辈子也顶多站在我的起点?我的出生,是你奋斗一生才能碰触的起点。”
“过了啊。”沅彬让他适可而止,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的姜东元视线从他挪向床铺,“你要不要也跟我解释一下,包养是什么意思?”
沅彬无语,为这点事气到搞人身攻击?真疯了,“你情我愿的金钱交易,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要知道细节。”
“上床的细节要告诉你吗?”
“你知道找个杀手才多少钱....”
“呀。”
兄弟彻底变成了疯子,沅彬都不知道是应该跟崔幼澄一样劝他赶紧去看医生,还是跟他对刚一把,让他了解一下什么叫哥哥。
哥哥在弟弟的‘霸权’威胁下,简短概述包养是什么意思。起因于《风筝》要立项,结束于《风筝》已立项。
姜东元想要听更细节的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他都想知道。可惜沅彬被弄得有了火气,不准备放任他。
“你确定要我教你,你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姜东元不说话,沅彬懒得跟他说。
楼上的房间谈崩了,沅彬摔门走人。楼下崔幼澄也丢了吃空了的棒冰袋,本准备直接上楼,想了想回便利店去买了咖啡味的雪糕,提着袋子回房间。
这是给姜东元预备的,她估计全新的BOSS能靠暴涨的黑化值赢下这一波。
跟两个BOSS一起聊故事细节是无法乱编故事的,可单挑某个BOSS,崔幼澄自觉能赢。只要她放平心态,不怂,不躲,不害怕,一定能赢。
戴着耳机听着‘大悲咒’上楼的崔幼澄走到房间门口,刷卡进门,这本来就是她房间!
门里蹲了个大BOSS,崔幼澄低头开门,低头关门,低头拆着雪糕的包装袋径直往前。等雪糕拆出来了,才抬头,看到窗边的姜东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又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