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人,正是给张良提供金钱资助的周任,是在新郑仍然有大片土地的地主,算不上富甲一方,但是颇有钱财。
他坐在那里,不动如山,腰围的一圈肉是他地位和财富的象征,说起话来,也是分外有底气。
虽然他坐在次座上,但是那是因为他敬重张良的为人,所以称呼他为先生,让他做主人。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看着这张良有意退缩,最近这些年对张良的资助也就少了。
少年人浪荡天涯,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
张良从前之所以能组织博浪沙刺秦,又能交游列国诸侯之后,还能打通进入咸阳的关卡,四处交游,靠的可不仅仅是他的身份和智慧,本质上依靠的还是那些对秦国心怀不满并且大有实力的旧贵族地主。
如今张良是越来越心志消沉,再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感觉,反而让这豪绅觉得张良打算急流勇退,不再管他们的事情。
堂中一时间静默无声。
“如今是秦国兼并天下的第十五年,自秦国一统天下之初出生的婴孩,被强制进入学堂,如今大多都只知道有秦,不知魏晋,更不知韩。诸位以为,如今复国,要靠什么呢?而我韩国,最先覆灭,已经有二十三年的时间,可是这些人如今都想着要被秦国官吏推举为吏,好享用秦国俸禄,如此种种,是我并未料到的。”
众人大都缄默无声。
这个时候,一位坐在角落里,头上戴着黑巾的壮士忽的道:
“秦国,早已经异于六国,国之大事,皆决于一人。这是秦国致命的弱点,只要解决掉秦国的皇帝,那么秦国自然而然不成气候,到时候就是起兵反秦的最好时机。如果我没有记错,说这番话的人,今日也坐在这里。”
大家闻声看过去,看不到他到底正脸,但是从他背影可以看出他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声音微微嘶哑。
张良听了,非常沉静的道: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我。”
“那么为什么二十年之后,张良先生却放弃了昔日的主张呢。今日在座各位,哪一位不是昔日都在通缉名单上的人,如果我们不对抗秦国,秦国的皇帝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可以杀了我们。”
堂内充斥着一股肃杀的意味,人人脸上都浮起惊骇。
“昔日那些冤死的弟兄们,这一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正月时节,寒冬未退,聚众围着活炉喝酒本来极其暖身,但是现在,大家却一个个心似铁秤砣,面若寒霜。
“在我们面前,没有活路,要么二世死,要么我们亡。”
张良听了这席话,自然倍感压力,他知道今日这场集会其实是给他开的,作为大家都寄予厚望的人物,他身上可不仅仅肩负着自己的国恨家仇,还有在座诸位的国恨家仇,更多的是利益相关。
秦国人掌权,你要想办法继续攫取利益,就得向秦国人弯腰低头。
在座的这些人,抬头活了一辈子,怎么会愿意低头活呢。
张良早就料到今日大家会对他兴师问罪,他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本该溜了才是,但是这些人都是昔日韩国的亲戚好友,溜了一时,可溜不了一世。
张良自然站起,对着在座众位抱拳:
“诸位今日既然聚在这里,可见是还心存韩国。可是子房今日诚心问诸位,当日韩国覆灭,紧接着被株连的是哪一家,不正是我张氏,祖父和家父同被株连处以车裂之刑。”
“同胞弟弟病重,弥留之际,要我不要厚葬他,把家中的财物拿去训练死士,复兴韩国。若是要问,何人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必定是我张良。我与秦国本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子房做梦都想手刃秦皇,诸位何必怀疑子房对抗秦国的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