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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四(1 / 2)

支海民文集 支海民 更新时间 2022-05-19

 回到罗家塔鲁四只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我:回来了。就埋头做着他手里的活计,我蹲下来,看鲁四做什么。只见他把一根镢把粗的短圆木一头削尖。我问鲁四:做啥呢?鲁四答:猴子。我明白了,“猴子”就是陀螺,小时候我也玩过,一手拿着陀螺一手拿着鞭子,把陀螺放到地上一转,便用鞭子不停地抽打,陀螺就越转越欢。我问鲁四:“给孙子做的?”鲁四答:“不是,给儿子。”

“给……儿子?”这老顽童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就是,给儿子,那啥说他把他妈给他做的猴子弄丢了,要我给他重新做一个。”

那啥?猴子?咋回事吗?叫人想不出头绪。正好那啥来了,我便问他:“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耍猴子,没出息。”

那啥坐下来,给我讲:冬天,玛纳斯湖上结着厚厚的冰,像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小孩子们由他们的父母带着,来到玛纳斯湖上耍猴子,那啥没有人给他做猴子,只能看着别人的孩子耍。那啥哭着跑回家,扑到妈妈的怀里要猴子,妈妈抚摸着那啥的头说:孩子,别哭,妈给你做一个。妈妈把一根圆木削呀削,削了三天三夜,手上磨出了血,给他做成了一个猴子。

“以后我长大了,就把妈妈给我做的猴子挂在脖子上,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看到猴子,就等于看见了妈妈”

我看见了那啥蓝眼睛里的人影,我想,那人影就是那啥的妈妈。“你怎么——把妈妈给你做的猴子弄丢了?”

“我没有弄丢,我把妈妈给我做的猴子埋在了玛纳斯湖畔,猴子是妈妈的灵魂,我让妈妈的灵魂永远留在玛纳斯湖畔。回到梁峁上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决策是失误的。那猴子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那猴子我的身体只剩下一个躯壳。有时半夜起来满屋子乱找,希望找到我的猴子,我想回到玛纳斯湖畔找回我的猴子,干大说,你别回去了,我帮你重新做一个。”

我没有去过玛纳斯湖,哪里一定很美。因为——我从那啥的瞳仁里看到了那一湖碧水。

鲁四把那猴子做好以后递给那啥,那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把那猴子装在衣兜里。——我知道,山里人不言谢。

“我在林场工人的名单看过,你原来叫‘索那亚’。”吃饭时,我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那是上学时老师给我起的名字,我跟本不知道‘索那亚’是什么意思,长大后才弄明白,‘索那亚’是个女孩的名字。我在玛纳斯湖畔玩耍,妈妈依在门框上喊我:‘那啥——吃饭唻。’从此,我便叫那啥。”

那啥突然回过头来,眼睛定定地瞅着我,叫了我一声老哥。“老哥,”他说,“我不知道这样叫你合不合适。”

“合适合适,”我打断了那啥的话,说:“你这样叫我使我感觉很亲切,我比你大十岁,我叫你兄弟,——难兄难弟。”我难得一笑,我为最后加的四个字而得意。

“我倒不这么认为。妈妈说,人在尘世上的一切行为决定了他的身份和地位。我相信妈妈的话,只要不做亏心事,苦难是暂时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啥,想不到那啥的妈妈还是一个哲学家,说出来的话充满哲理。

“你别那样看我。老哥,我求你办一件事。”看得出那啥说这句话时鼓足了勇气,那欲言又止的神态使我疑惑。

“啥事么?你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那啥低下头思考了许久。鲁四憋不住了,嚷了起来:“还给我当儿哩,我就看不惯你那毬势相!有啥话直说么,咱几个,谁跟谁哩。”不等那啥说话鲁四把那啥的心思全倒了出来。

原来,拓沽村有那啥念初中时的一个女同学,最近刚死了男人,那女人有一个三岁男孩,那啥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他说媒。

我欣然领命。我说,好吧,咱明天就走。

提着两瓶二锅头两包点心,我和那啥上路了。走了六十里山路,在山的皱褶里,我们找到了拓沽村。那啥走到村口不走了,他让我一个人先进去。他说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现在冒冒失失到人家家里有些不合适。我听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就一个人走进村子。

整个村子全是土窑,只有一户人家盖起了瓦房。红门绿窗显得格外耀眼。我在那家瓦房门前停了下来,院内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老人,霜染的华发遮不住早年的风韵,岁月的犁铧犁不去年轻时的美丽。不知怎么搞的我一眼就认定那个老人就是翠花。老人看见有生人进村,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坐坐。

我走进屋子,坐在沙发上喝着老人为我泡好的茶,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故意问道:老人家,你的儿子是不是叫狗仔?老人笑了,说狗仔是她儿子的小名,官名叫奎发。看得出老人对她的儿子非常疼爱,提起儿子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的猜想被证实。脑海里马上浮出了老骡子的身影,想起了老骡子爱骂人的那张臭嘴,真有点委屈了人家翠花,想不来翠花看上了老骡子的什么。

老人要留我吃饭,被我婉拒了。我问拓萍家住在哪里,老人用手指了指半山腰那几孔窑洞,我道了一声谢,便朝半山腰走去。

拓萍长得不难看,身上带着知识分子的那种干练,她听我说明了来意,没有马上表态,留我吃了一顿饭,我临走时她提条件了。拓萍说,人走到这一步路也是迫不得已,她知道那啥的为人,说不上愿不愿意,只要那啥答应了她的条件,她可以考虑。

拓萍说,她爸她妈没有儿子,那啥必须倒插门,进门后必须姓拓,她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今生今世不打算再生。

我出了村,看见那啥还在村口坐着,我把拓萍的意思传达给那啥,那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半天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那啥突然笑了,他自我解嘲地说:这不是给人家种自留地哩么。

我说,那啥你还是多想想,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想好了再给人家回话。

我们朝回走,走到梁峁上时天已漆黑,那啥建议:“齐哥,咱们住一夜再走”。

那啥张罗着做饭。我实在累了,说了一句,我不吃。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醒来时听到院子里吭哧吭哧的磨刀声,这个那啥,深更半夜的发啥神经?我穿衣起来,东方已经发亮,发现那啥正在磨鲁四给他做的木猴。我有些好奇,问道,磨那个干啥?

“妈妈给我做的那个猴子比鲁四干大做的小,而且非常光滑。我要把这个猴子磨得跟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想,鲁四是条老牛筋,那啥是条小牛筋,两条牛筋较起真来你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我坐在那啥身边,看晨曦微熹的早晨东边天上那万道霞光,突然那个疯女人又唱了:

子﹙鸡﹚不叫来狗不咬,

鬼不哭来狼不嚎,

你黑地里回来嫌肚子疼,

半夜里疼的要了命。

我戳了戳那啥:你听,秀秀在唱啥哩。那啥头也不抬,边磨着他的猴子边说,我都听了十年了,天天都在诅咒豁豁,盼豁豁快死。

可是,我总觉得秀秀今天早上唱的跟那天晚上唱的不一样。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是豁豁真的——死了?算了,大清早的,咒人家豁豁干啥。

不一会儿噩耗就传来了,豁豁真的死了。

我到过豁豁死亡的现场,豁豁的嘴唇发紫,眼睛睁得老大,老骡子把豁豁的眼皮抹得闭上,停一会儿豁豁的眼睛又主动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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