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尼亚(Odenia)最东端领土,琥珀堡
在这个面积与城市一般大小,但氛围却只能算是小镇的地方,每一天都是那样平静而乏味。除了在以这个城市为主场的彩虹河足球队以及琥珀堡足球队进行每周的比赛时,男人们都会扔下手头上的工作,涌进足球场里看比赛并且当输了球后在当街怒骂外,这里总体还算是个宁静的地方。
不过,这一天,位于白石子大街由莫尔斯女士主持的占卜馆却几乎被一位客人的吵嚷震破屋顶。在女佣劝说无效下,体型庞大的莫尔斯太太只能急忙把她那身女巫似的行头装扮起来,出来迎接那个难缠的客人。在这种小地方,虽然全能教派仍然是毫无疑问的宗教方面的领袖,不过那些占卜啦、算命啦、通灵啦之类的从业者,却还是能找到一席之地。尤其是在那些家庭主妇之中,这些装神弄鬼之徒的话可是有着不轻的份量。
今天来的客人不是生客,而是平日就跟莫尔斯太太有不错交情的恩妮卡-尤特里希(Enrica-Yuterich)太太。也因为有这位太太的宣传,莫尔斯太太的算命本事才能在这里传扬开来。如今尤特里希太太一看到闺中密友,就拿着手绢拍手大哭起来。如果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她被人诓骗,所以现在上门算帐来了。
“哎哟哟!你说这该怎么办好哪?艾尔玛(这是莫尔斯太太的芳名),我家的老头子非要把我气死不可啦!哎呀,我的头又痛了!”
虽然这位尤特里希太太每次上街买菜都会这样跟旁人诉说她的不幸,不过在这二十多年来已经听惯了这一套的邻居们,已经学会了不去在意她的话。莫尔斯太太当然也是如此,她心想:天晓得是不是又因为你女儿的相亲失败,或是你丈夫不肯听你的话,所以你就又跑来哭诉了。不过因为这到底是生意上门来了,莫尔斯太太好言劝道:
“亲爱的恩妮卡,你也太操心了!一次不行就还有下一次,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的三个女儿肯定都能在22岁之前给嫁出去的,而且你的女婿都是漂漂亮亮身份高贵的少爷。你也用不着逼她们去相亲嘛,你先生当然也不想看到心爱的女儿这么早就给嫁出去,所以当爸爸的会担心那是自然的啰。”
“谁说我女儿去相亲啦?”恩妮卡马上停止了哭泣,瞪着莫尔斯太太。“我的大女儿现在的追求者已经从港口那里排队排到铁路的车站上了,多的是好小伙子来当我尤特里希家的女婿!我是因为我家那个老头子非得要我的宝贝格特去当兵,才气得头痛病发作,足足疼了一天呢!我是来找你问问,要是我的宝贝儿子去军队里,那他前途会怎么样?咱们尤特里希家还有没有希望?!”
虽然恩妮卡-尤特里希一共曾经有六个孩子,四女二男。可惜全能之神不作美,在数年前那一场蔓延全国的流行性脑膜炎里,她的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就此上了天堂。在那个年代里,有儿子的人家即使再不济,但也能继承家族产业;而只剩下一个小儿子的恩妮卡,当然是日夜担心儿子会像他的哥哥或姐姐那样呜呼哀哉,使得尤特里希家后继无人。而她那在琥珀堡闻名的头痛病,据她自己所说,也是由于担心儿子多灾多难而种下的病根子——当然,这种说法只有她自己才深信不已。在这方面,虽然和这位太太是朋友,但莫尔斯太太显然也比较倾向于尤特里希先生的做法。在他的管教下,他们的幼子格尔哈德-尤特里希(Gerhard-Yuterich)不仅没有被他的母亲惯坏成了个二世祖,而且在不少邻居们看来,他还是个生性聪明性格坚定的孩子——跟他的母亲正好相反。莫尔斯太太也不好当面反驳对方的说法,只能问道:
“去军队?这也不错嘛。虽说自从第一次神谕战争之后,我们国家就尽是被别人欺负,连部队也被人拆散了。而且现在外头听说乱着呐!在首都奥登那边,老是有什么街头斗殴之类的,都是些年轻小伙子干的。万一我们的孩子到奥登尼亚内地那边去上大学,被那些人给教坏了,那可不划算!”
“这个我当然知道!”恩妮卡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很显然她在家里已经跟自己的丈夫有过不愉快的冲突。“可是军队又有什么好人?那次大战,如果不是那些当兵的无能,咱们怎么会受苦到现在?!依我看,要把我的格特送进军队,还不如直接送进虎口里差不多!万一我的宝贝受苦了,谁替他出头?要是万一奥登尼亚真的又跟人打起来了,那我的格特……哎呀呀,全能的主啊!我每个星期都来给您祈祷,您怎么就这么不肯帮我呢?!非得等到我的宝贝没了、我们一家子被人赶出家门没法继承财产、我头痛病发作上了天堂,您才会满意吗?!这是什么世道呀?!”
顺带说一句,其实尤特里希家不是家财万贯,也没有数之不尽的良田和农场。他们家只有一小块果园,美其名曰“大农场”,实际上只比别人家自家后院的菜地大一些。当然啦,谁也不会有那个心思去算计他们家的家产,可是这一家的主母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关于于尔根-尤特里希要送自己唯一的儿子去奥登尼亚军校,莫尔斯太太早就听说了。她甚至还觉得这位先生算是眼光高明哩,不过碍于朋友在此,所以她也强打精神劝道:
“亲爱的恩妮卡,你也不用太灰心了。国家不可能不需要军队啊,况且以格特那么聪明,说不定他以后在军队里还会出人头地呢!你呀,就睁大眼睛看着儿子怎么给你争光吧!”
恩妮卡抹了一把眼泪——她的眼泪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凑近对方,压低声音说:
“所以,这一次我特地来找你,就是希望你帮我算一算,看看我的格特如果去军队,会不会当上将军?”
你这变化也太快了吧,莫尔斯太太心里暗自咋舌。刚才还说不想儿子去军校,现在又想知道儿子在里面有没有前途,尤特里希先生难怪秃头得这么厉害,看来多半是被自己的老婆给害的。但是有生意上门,当然不能错过。于是身材比两个成年男人还要壮的莫尔斯太太满口答应,命令女仆把她吃饭谋生的家什准备好——一个水晶球、一副塔罗牌,都放好在她那间昏暗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莫尔斯太太在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后,开始面对面地给自己的客人算起了她那个儿子的前途来。
可是她们谁都没有发现,在屋子的小窗外,有两张稚嫩的脸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都背着书包,显然是刚放学回来的。那个男孩一看就知道是当地人:金棕色头发、碧绿的眼睛,而那个女孩的黑头发和象牙色的皮肤,却显示出她并非当地人。女孩看着肥壮的莫尔斯太太闭着眼睛嘀嘀咕咕,一边用手在水晶球队上摩挲抚弄,好像抽风似的,向自己的小伙伴说:
“瞧,这个女巫又在骗你妈的钱啦!你不去制止她吗?”
她的朋友——也正是坐在房子里那位尤特里希太太整天挂在嘴边的“宝贝儿子”——格尔哈德-尤特里希对此司空见惯,只是说:
“这有用吗?我妈不把钱给扔进水里,她就不会安心。”
他们是在放学途中,因为格特的朋友罗蕾莱-贝斯特拉(Lorelei-Bestera)——这是那个女孩的姓名——无意中看到了格特的母亲一头冲进了占卜馆,所以他们才偷偷跑来这里看个究竟。格特知道最近因为自己的去向问题,父母总是吵个没完。所以现在看到母亲来找人算命,他大概也知道妈妈心里在想什么。老实说,他渴望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也因为父亲的影响,使得格特认为加入军队并不是一件坏事,而且还能得到充分的磨练。
在房间里,莫尔斯太太念完那套没人能听懂的祈祷词,然后继续闭着眼睛询问对方——现在她看起来好像被人附了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