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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苍山负雪 浮生尽歇(2 / 2)

“薄医生,我听说杨主任治愈过很多患有这类淋巴瘤的病人,是真的吗?”谢炜试探着问我。

我点点头:“的确治愈过很多人。”

他忙问:“我听说这种的病治愈率是百分之五十,你们医院能达到这个治愈率吗?”

“每个病人的情况不同,一个统计数据不能代表什么。”

他低头片刻,才抬起头,我依稀看见他的眼角有泪光。他说:“我不管治愈率到底是多少,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存活率,我也要让青雪活下来……你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只要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我告诉他:“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疼痛和恐惧都只能她自己承受。”

作为一个肿瘤科的医生,这些年,见过太多病人在生死边缘的挣扎,我最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生死由命!

可是谢炜告诉我:他不信命,青雪也不信。

之后的半年,青雪做了八次化疗。

我从没做过化疗,不知道那种疼到底有多深刻,只记得有个病人说过:化疗的疼痛就像用刀子在血管里搅动,痛不欲生。

我想,青雪在化疗过程中一定非常疼,否则她不会把床单都撕烂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但她从未喊过一句疼,也从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

每次青雪疼得浑身发抖时,谢炜都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给她讲公司里的事情,讲这个月的销售业绩,告诉她公司里哪个新员工业绩最好,或者告诉她,公司又代理了哪一个新药。

青雪咬牙听着,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话。

第八次化疗的过程中,青雪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呼吸都有些艰难。

谢炜心疼得不忍看下去,说要去楼下抽根烟,便匆匆离开了。

他走后,青雪颤抖的指尖抓住我的手,勉强地说了几个字:“昨天,我见到穆山了。”

我坐在她身边,劝她说:“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吧。”

她点点头,指尖拂过憔悴的脸,眼泪就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流。经历过这么多次化疗,她从未哭过,这一次,她却哭了。

她和我说了很多,她说那时候,虽然穆山和吴莎莎走得很近,她寝食难安,但她没有去质问穆山,她选择了相信——相信她和穆山是真心相爱,相信穆山只把吴莎莎当朋友,普通朋友。

她曾亲眼看见穆山和吴莎莎在学校的花坛边亲密地聊天,虽然是夜晚,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很快乐,假装自己和穆山是幸福美满的一对情侣,因为她爱穆山,爱得卑微。

她努力去忍耐,以为只要忍一忍,穆山就会慢慢看清自己的心。她可以给他时间,等他清醒过来,哪怕这等待像一碗苦药,让她难以下咽。

最终,青雪没有等来穆山的清醒,而是眼看着他渐渐弥足深陷在吴莎莎的温柔陷阱中。临近毕业时,青雪听人说穆山报考了S市的大学,她立刻想起很久以前,晚自习放学,穆山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他问她喜欢哪个城市,她想都没想就回答:“S市。”

穆山说:“好,我们一起考S市的大学。”

她以为穆山报考S市的大学,是因为心里还有她,她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她满怀希望地到处找穆山,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能感受自己那颗因为兴奋而跳跃的心即将呼之欲出。可是,她看见吴莎莎时,整颗心都静止了。

她在吴莎莎的班级找到了穆山,彼时,穆山和吴莎莎挨着坐在一起,吴莎莎双手抱着他的手臂,穆山看着吴莎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青雪读懂了他的表情,他没有拒绝,那就代表他接受了吴莎莎的感情。

从此之后,她再没有和穆山说过一句话。她就是这么一个决绝的人,爱也决绝,恨也决绝。

青雪还对我说:这些年,她的朋友都有了或优秀,或体贴,或帅气的老公,而她还是一个人。她身边不是没有好男人,谢炜就很好,他从大学时开始追求她,到现在已经整整追了她六年了。

他不止一次问她:“你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每次她听到这个问题,脑子里想起的还是她画笔下那个帅气干净的少年。

这么多年,她很努力,参加各种校园活动,锻炼自己的能力,她学会化妆,把自己打扮得像吴莎莎一样青春靓丽,她以为自己变得更好,等到穆山和吴莎莎分手的时候,她会成为他最好的选择。

她每天都在为事业拼搏,为了保持身材去健身,为了让自己年轻靓丽,学会了保养自己,遇到再难的事情都要让自己保持心情舒畅。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有一天,不再输给吴莎莎。

然而,八年的时间,换来她的成长。她已经不再是青春年华里抚着伤口哭泣的小女生,但她还是固执地相信,穆山和吴莎莎会分手的,一定会分手。

想不到,他们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

(6)

昨天,青雪见到了穆山。

我也看见了他们。

穆山是来陪吴莎莎来做产前检查的,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吴莎莎圆润的身体,满脸欣喜与期待。而青雪早已被药物侵蚀得骨瘦如柴,精神萎靡,眉眼间黯淡无光。

在B超检查室的门口,青雪看见穆山和吴莎莎,手中的检查单从她的指间滑落。她的世界好像一刹那间都乱了,就像满地凌乱的纸张,怎么整理,也理不回原来的顺序。

穆山看见她,愣了一下,便快步走过来,帮她拾起几张检查结果。目光触及了上面的文字,他惊得全身一僵,抬头看向青雪含泪的眼。

她急忙俯下身从他手中拿走检查单,泪珠落下,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她看清了眼前的穆山。

穆山有些胖了,曾经清俊的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眼角已有了明显的鱼尾纹,眼神也不似十八岁时的纯净美好。

他看着她,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好久不见。”

她笑着回答:“是啊,今天真巧啊!你变了很多。”

“是啊,八年了,人都会变。”

“……”

青雪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吴莎莎走过来,满脸堆笑地惊呼:“沈青雪?真的是你呀?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青雪说:“吴莎莎,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像以前一样漂亮。”

“算了吧,你看我胖的……”她刻意指了指自己的隆起的小腹,一脸幸福,与青雪脸上勉强的苦笑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番虚假的寒暄,吴莎莎又问青雪:“你怎么在医院,病了吗?”

她抬头,看一眼仍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穆山,笑着答:“没事的,死不了!”

之后,她扶着墙壁,与穆山擦肩而过。

青雪说,她很多次在梦中遇见过穆山,梦中的他们像电视偶像剧中演绎的一样,慢慢地走向彼此。她从未想到,真正重逢的时刻会如此的讽刺,她在垂死挣扎,而他挽着丰韵的妻子,期待着即将出世的孩子。

他以那样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即使知道她是一个将死之人,眼中也只是惊讶而已。

这世上有这样一种重逢,一眼便心如死灰。

我一直以为,那样一段满是伤痛的爱情,并不值得青雪放在心上八年,穆山那样的男人,也不值得她八年无法忘记。想不到,她竟然至今仍无法释怀。我真的想不通缘由,或许,并不是穆山有多么值得她惦念,而是她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男人,那份爱太浓烈,太纯粹了,以至于她至今无法释怀。

有些人,有些爱,刻在心头,再难忘记,并非是爱情美好,也不是那个人值得铭记,只是我们爱的太过投入,迷失了自己。我们无法割舍的,是那种让自己不顾一切的感觉而已。

我轻轻叹气,看向病房门外的身影,谢炜站在那里,听着她说话。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的头垂着,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久久地伫立在那里。

青雪疲惫地睡着了,我走出办公室的门,看见谢炜还站在门外。

他仰头看向外面的天空,嘴角挂着苦涩的微笑:“我和青雪认识六年了,这六年里,我总是想尽办法追求她,希望能娶到她……现在,我只想她能活着,能活着就好,能每天看见她健健康康的,我就别无所求了。”

我对他说:“她连八次化疗都坚持过来了,一定能坚持到最后。我相信她,你更要相信她……”

他用力点头,笑着对我说:“好!”

医院是个特别的地方,每天都在演绎着生与死的故事。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在产房外欣喜若狂,有人在手术室外悲痛欲绝。

人这一生,看似丰富多彩,相依相伴。仔细一想,我们生时没人相陪,死也要一个人走,所谓的爱情、友情、亲情,到了生离死别时,全都成了悲伤和负累。

人生,本就是一段负重前行的旅程,可不管这旅程多么艰难,没有人愿意放弃。

(7)

时光匆匆,转眼一年过去了。

高中时的班长打电话来,说要组织一次同学聚会。我一向对同学聚会不太热衷,总觉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多年不见的同学,再相见已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了。但我听说青雪会来,便决定参加。

聚会那天,我刚值了个昼夜连班,在家小睡了一会儿,便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去约定的酒店,途中差点在出租车上又睡着了。等我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该来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正在交换名片,介绍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青雪也到了,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打电话,她比一年前更漂亮了,一头干练又减龄的短发,简洁大方的灰色毛衣配着深蓝色牛仔裤,更衬出她的气质卓然。见我进门入座,她立刻挂断了电话坐到我身边。

她问我:“最近怎么这么忙?约了你几次都约不到。”

我笑着回答:“没办法,最近的病人真是太多了。”

班长听见我们聊天,插话问:“听说你现在做医生了,哪个科室的?快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点什么病,到时我去找你给我治。”

“你可千万别找我做主治医生,”在尴尬的沉默中,我笑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片,“我是肿瘤科的。”

众人大笑,都说希望不会有机会让我治病,青雪看着我笑而不语。然后,大家开始闲聊,有人抱怨生活艰辛,工作不如意,有人刻意展示着自己的名牌大衣,有人吹捧着别人的优秀,有人回忆着旧时的青涩美好。

我问青雪:“你和谢炜怎么样了?”

她回答我:“还是老样子。”

“这么好的男人,你错过了可就没了。”

“也许,还有更好的。”青雪笑着说。

忽然,包房的门被推开了,穆山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产后丰韵不减的吴莎莎。

屋子里忽然很静,大家的目光都在青雪和穆山身上打转,我也忍不住看向青雪。她的脸上并无异样,目光却刻意避开了穆山和吴莎莎。

穆山看了一眼青雪,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外面雪下得太大了。”

房间里的人尴尬地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招呼,一个特别有穿透力的声音介入:“不好意思,让一下。”

伴随着声音,一身法国时尚名牌的谢炜抱着一整箱的茅台酒从穆山背后挤过来,放在椅子上。

揉了揉手臂,谢炜看了青雪一眼,向呆愣的众人自我介绍:“我是青雪的家属。初次见面,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大家一听,立刻起身把谢炜让到桌前,安排在青雪旁边。因为坐的近,我听见青雪低头对谢炜低语:“我的同学会,你来干什么?”

谢炜立刻收起所有的豪气,换上一副小男人低声下气的表情说:“我来保护你啊!”

“我来参加同学会,又不是参加武林大赛,保护什么?”

“武林大赛都是明枪,易躲。这同学会是暗箭,难防,我当然要来保护你。”

“你保护我的方式就是来炫富?”

谢炜说:“我不是来炫富的,我是真的富,怎么藏都藏不住!”

“……”

青雪无语,我憋不住笑了出来。

坐在我对面的班长问我笑什么,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青雪很幸福,有个这么好的……家属。”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房间里的酒越喝越热烈。

青雪以茶代酒敬了谢炜一杯酒。谢炜问:“为什么敬我酒?”

青雪说:“因为我忽然发现,好像没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谢炜笑了,我也笑了。

那天,聚会持续到很晚,热闹的氛围中,我不禁想起留学的时光,自然又想起了住在隔壁的人。多年不见,我很想打个电话给他,不多说,只问他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听见他说一句,我过得很好,我就能安心了。

我拿起手机,没有拨通熟记于心的电话,而是打开存在手机收藏夹中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她眉目含笑,形影成双。

我独自苦笑。

每次想他的时候,我就会看一看这些照片,让自己不再有任何奢望。

我收起手机,忽听青雪感慨地说:“经历了一场大病,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我们年少懵懂时错过的爱人,或许不是因为我们不懂得珍惜,而是因为他不值得珍惜。”

我点点头,瞥了一眼已有八分醉意的穆山,他的目光呆滞,笑容虚浮,眼神时不时瞄向青雪和谢炜,神色中有种无法言喻的酸涩。曾经清澈如水的少年,如今已油腻不堪,世俗不已,也难怪青雪感慨万千……

原来,正是曾经伤害我们的人,让我们看清了现实,学会了坚强,更懂得了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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