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晚些时候,红罗刹也听到了这件事,嗤笑一声道,“我原以为你是英雄,却原来也这般多疑胆小,贪生怕死。”
“我虽不是什么英雄,这却也不是贪生怕死。”萧澜坐在沙丘上,“而叫惜命。”
红罗刹看着远处,长长的眼睫染上暮光,反问:“命有何可惜?”
“身为杀手,命在姑娘手中或许没什么,只是黄金和珍珠。”萧澜笑笑,“可我得好好保着这条命,给在家等我的人一个安心。”
红罗刹没再接话,只是闭起眼睛,沐浴着这大漠中的风与阳光。
萧澜道:“太阳快下山了,姑娘还是回帐篷里吧,否则要着凉了。”
红罗刹漠然问:“你们男人,都喜欢这般见一个撩一个?”
萧澜闻言失笑:“早些休息莫染风寒,这话我对陆前辈说过,对这支队伍里的许多人都说过,顶多算是一句友人关切,为何听在姑娘耳中,却有了别的意思?”
红罗刹闭起的眼睛微微一颤,将睫毛上的光华悉数抖落,红日终于隐入地平线,四周也变得风瑟哀凉起来。她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无措却又僵着未动,听出了别的意思,自然是因为自己心间本就有别的意思,虽不及爱慕,一颗心却也曾为深夜茶棚中的侠义肝胆、青年的俊朗英武暖过片刻——哪怕那只是短短一瞬,转眼就疏忽而散。
“齐家——”
“耶律星请到了墓园武士。”红罗刹打断他。
“什么?”萧澜皱眉。
“墓园武士,听过吗?”红罗刹扭头看着他,眼底又恢复了冷漠与冷静。
萧澜有些不可置信:“怪物?”
“残暴成性,所以才会被传成怪物。”红罗刹道,“不过与幽幽泉一样,他们只是大漠中的一支游牧部族,由于魁梧高大狰狞凶残,又嗜血成性,所以在数百年前,被其余部族联合起来先绞杀大半,后又将剩下的都驱入大漠深处,从此音讯全无。”
萧澜问:“一共有多少人?”
红罗刹道:“三百,与其说是怪物,他们更像是野人。”
萧澜道:“三百?”
“别小看这三百人。”红罗刹提醒他,“无论是你或者你的军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澜推测:“所以耶律星是打算主动开战?”
红罗刹道:“他的野心,从来就不单单在这片大漠。”
萧澜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你方才要说什么,齐家?”红罗刹又问。
萧澜道:“前些日子机缘巧合,楚军捡到了一张前人留下来的残破羊皮卷,像是商队的账目,上头随手写了几句歌谣,就是齐岭唱的,桃花杏花,郎骑竹马。”
红罗刹没回答他。
萧澜道:“不如姑娘随我们一道回去吧?那位独臂的老婆婆还在城中善堂。”
红罗刹跳下沙丘,转身回了大帐,只留下一句话散在夜风中。
“在就在了,与我何干。”
……
“这与我何干。”玉门城,福寿堂,那独臂老妪也正在不屑。
“这善堂中还有其余婆婆,还是要顾着些其他人的。”陆追坐在桌边打呵欠,“否则我就只有重新找一座宅子,来安置前辈了。”
独臂老妪坐在床上哐哐砸墙,一脸不悦。
“不准再吵了啊,也不准再唱了。”陆追一头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实在不愿睁开,嘟囔着昏昏欲睡——这老太太也不知怎的,最近天天晚上又叫又唱,隔壁老李看起来已经快犯了心疾,于是陆公子只好亲自来守夜,被一连折磨三天,困得七荤八素。
夜深人静,独臂老妪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就嘿嘿笑出来,那饱经风霜的面容皱起来狰狞扭曲,在这凄风冷夜里像是要吃人的狼婆婆,可若仔细一看,眼底的光却又像是看到小辈的寻常婶婶。她从旁边拿了一条棉被,抖开盖在陆追身上,又天还未亮,就揪着他的耳朵出了卧房,一路到了一处空地。
陆追冻得哆嗦,蹲在地上凄凄道:“干啥?”
老妪迎面一掌打来。
陆追向后一步滑开,稳稳落在枯树梢头。
“拔剑。”独臂老妪道,“让老婆子试试你的功夫。”
陆追衣袖扫断寒露,一柄清风长吟。
独臂老妪哈哈大笑,佝偻的身形却有着异常的灵巧,这是她头一回使出武器,那是一张天蚕丝制成的网,处处都是毒针与刺,散开时铺天盖地,合起时又是一条毒鞭。陆追曾多次与萧澜过招,对这亦刚亦柔的武器多有心得,沉着应对,数百招还未分出胜负。
独臂老妪收招落地:“不错,你的功夫不比我那小心肝差。”
陆追亦合剑回鞘:“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独臂老妪丢过来一本书:“这便是我方才使的功夫,名叫气死和尚,你拿去自己学,五天之内学不会,便来我这里领打。”
陆追笑道:“这名字?”
“这名字怎么了?”独臂老妪反问。
陆追点头:“贴切。”打斗之时只顾着往对方身上贴,又摸又掐纠缠不清暧昧不明,的确能气死清心寡欲的对手。
不过他倒从未想过,这独臂老人竟会当真教自己功夫,待她回房后,陆追索性席地而坐,借着黯淡晨光一页一页将那秘籍看下来,是一套极简单的功夫,却也是一套极诡异的功夫,招式变化出人意料,若是练好了,论威力并不会比磅礴的陆家剑法差——两人方才的对战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平白得了一本秘籍,不练白不练。陆追天资聪颖,三天就已将招式套路记了个全,独臂老妪看他打过一遍,嗑着瓜子摇头道:“不够下流,和尚气不死。”
陆追谦虚道:“我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