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玛跟着豹子向前走,我跟在丽玛的后面,也向前走。在苍茫无垠的大自然中,动物的直觉和预感,远远超过了人类。人类习惯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将他们有限的智力都用在了同类的残杀和阴谋中,他们的直觉和预感渐渐泯灭了。
我们向前走着,搀扶着,一步步走向希望,一步步走向生机。对生命的眷恋,对求生的渴望,从来也没有这么强烈过。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想要万贯家产,不想要奴仆成群,不想要显赫地位,不想要万人敬仰,我只想要让我和丽玛好好活着。
我只想要我们好好活着,我们活很多年,一直活到了两个人都是满头白发,一直活到儿孙绕膝,一直活到我们再也活不动,我们还要活到最后那一刻。
我们向前走着,走到了一座山丘下。我们看到一群白色的鸟,哗啦啦从沙丘上空飞过,突然看着这群鸟,这么大的一群鸟,我们兴奋不已,我们泪流满面。
豹子爬上沙丘,我们也爬上沙丘。站在沙丘上,我们惊呆了。
一条淡蓝色的河流,像一条细长的带子,从远方流过来,又流到了另一个远方。河流的两边,长满了绿色的草,红色的花,很多种说不出名字的动物和鸟雀,在河边饮水。这一切,宛如梦境。
我拉着丽玛,大声哭喊着,从沙丘上跑下去。我们还没有跑几步,就像核桃一样滚落了。我们一路跌跌撞撞,我们在跌跌撞撞中大喊大叫,等到滚落到沙丘下的时候,才发现这里距离河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我爬起身,拉着丽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条河流,我们已经没有了奔跑的力气。顽强的求生的信念支撑着我们,让我们迈动着双脚。
终于来到了河边,我放开丽玛,滚到了河水里。
河水像温柔的手掌,轻轻地托着我。我躺在河水中,看着蓝天中悠悠飘过的白云,泪水止不住地流。
活着真好。
丽玛从小河中站起来,寻找豹子,可是,豹子已经走远了。豹子沿着河流,向上行走,它可能终于想起来了它走过的道路中,有一条这样的小河。
丽玛看着豹子渐离渐远的背影,她跪倒在小河中,掩面痛哭。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
豹子的巢穴在河流的上游,而人类的村庄在河流的下游。沙漠中,所有动物,包括人类,都把他们的巢穴建在靠近河流的地方。
即使大城市也是这样,大江大河流经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大城市,不是大江大河选择了城市,而决定自己的流向;而是城市选择了大江大河,沿着江河而修建城市。
我们沿着河流行走,走到了第二天,终于见到了一座村庄。
我们得救了。
第三天,我们就走到了那座客栈。那座客栈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男儿有胆客栈。因为整片腾格里沙漠边缘只有这一家客栈,因为这座客栈独一无二的名字,无论是居住在沙漠里的人,还是穿过沙漠的人,都知道这座客栈。
客栈的店家是一个赤红脸面的中年人,脸上是风沙留下的道道印痕,光头在这条路上走镖二十年,他在这里开了客栈二十年,他们彼此都很熟稔。
店家说:“光头他们在这里一直等候了你们好几天,还派人去沙漠里找你们,但是都没有找到,他就走了。他走的时候留话了,要是你们来,就好好招呼你们。”
店家是一个性格很豪爽的人。能在沙漠中长期生存的人,性格不能不豪爽。店家听说我是光头的朋友,他就搬出酒坛,要和我喝酒。我在沙漠中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天,具体多少天我也不知道,本以为酒瘾已经被饿干了,没想到一看到酒,口水立即在喉咙里打转。
店家吩咐小儿切了一大片牛肉,烙了两张饼子,要来两个海碗,他抱起酒坛,倒了满满两大碗,他的面前放着一碗,我的面前放着一碗。
我们开始猜拳行令。北方的猜拳,酒令通用,只要是黄河以北的地区,喝酒的时候都是这样行令的。首先喊 “高升”,这是一句吉祥语,相当于体育比赛时候的“预备”。然后两人一起喊出从一到九共十个数字,这十个数字后面连着的话,也全是吉祥话:一枝梅、哥俩好、三星照、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九长久、十满堂。每喊出一句,必须伸出指头,做出表示数字的手势。如果对方喊出的数字,与你喊出的数字相加,等于你手势表示的数字,那么你就赢了,输了的对方就要喝酒。
北方人,尤其是西北人,性格直爽,几句话过后,觉得很投机,就要喝酒。
店家划拳划得好,酒量也很好。我酒量不错,但是拳法很臭,不到半个时辰,我就一个人喝了大约半坛酒。
酒喝多了,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站起身来,指手画脚,不可一世,我说我这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过了无数英雄豪杰,但能够将各种江湖技艺融会贯通,博采众长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今晚喝了半坛子烈酒的我。
我的声音很高,吸引了客栈里的所有人,小二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