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张家口郊外的那家客栈,一觉睡到了正午。
起**后,遇到豹子和白乞丐,他们问我们这两天去了哪里,我们讲起了这两天折磨丐帮的经历,他俩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白乞丐说:“这下,丐帮再不会骚扰我们了。”
我们走出客栈,走向张家口么,果然身后没有乞丐跟来。
他们是不可能跟上来的,因为他们连车马大店的门都走不出。
中午时分,我们走到了大境门,看到大境门上的四个字“大好河山”。
我觉得奇怪,城墙上刻着这么大的四个字,而且这四个字还真不赖,就问:“这谁写的这四个字?”
白乞丐说:“这是察哈尔最后一任都统高维岳写的。”
我问:“最后一人?现在没有都统了?”
白乞丐说:“高维岳是北洋军阀时期的都统,现在是民国时期,没有都统,只有省长。北洋军阀灭亡了,都统也就灭绝了。”
白乞丐接着说:“这四个字会流芳百世,因为它镌刻在大境门上,大境门是什么?是长城四大关口之一,另外三个是山海关、居庸关、嘉峪关。人们说到长城,就会说四大名关,说到四大名关,就会说到这四个字大好河山。”
站在大境门,向两边望去,看到层山叠翠,绵绵无际,天空高远,白云悠悠,禁不住让人生出无限壮志豪情,果然是“大好河山”。
大好河山,大好男儿,这一生绝不浑噩度日,这一生绝对要轰轰烈烈。
黑白乞丐来到大境门,就要离开,他们一只脚在张家口外,一只脚在张家口内,他们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然后,他们就背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没有回头。
豹子没有挽留,我也没有挽留。因为我们都知道,挽留无益。萍水相逢,终须分道扬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辉煌过后是平静。这就是江湖。
黑白乞丐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也不属于任何一种生活,他们只属于自己的内心,他们为自己的内心而活着。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生活得快乐而悠然。
他们有万贯家产,然而却视金钱为粪土;他们有优裕的生活,然而却选择了贫穷;他们富甲一方,仆役成群,然而却选择了漂泊和动荡。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不要财富和享受。在别人眼中是羡慕和幸福的生活,他们却觉得不是幸福;在别人眼中贫穷和苦难的生活,他们却认为不是苦难。
他们喜欢漂泊,在漂泊中获得满足和幸福。他们认为漂泊是一种幸福,所以他们过得很幸福。
多年后,我在藏北见到了磕长头前往拉萨布达拉宫的人,他们饥寒交迫,皮肤龟裂,衣衫破烂,但是脸上洋溢着虔诚和幸福。那一刻,我想起了黑白乞丐。
更多年后,我在《战争与和平》中读到了一个名叫费多霞的云游教徒,他戴着铁链赤脚云游了三十年。阅读的那一刻,我也想到了黑白乞丐。作者托尔斯泰这样写道:“穿着粗布衣服,拿着棍子,背着袋子,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从一地云游到另一地,没有嫉妒,没有尘世的爱,没有**,从一些信徒到另一些信徒那里,最后云游到没有忧愁和悲伤,只有永久快乐和幸福的地方。”
我常常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在他去世前才不会后悔?一个人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有的人过着自己选择的生活,有的人过着被迫的生活,但毫无疑问的是,过着自己选择生活的人,肯定是幸福的,就像那些藏北路上磕长头的人,就像那个费多霞,就像黑白乞丐。他们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观赏了很多风景,品尝了人生的各种况味,他们在去世前,肯定不会后悔的。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学不来黑白乞丐,我只能跟着豹子走进张家口,走进骆驼客的镖局里。
走进镖局,我又开始了一种身不由己的生活。
镖局里,我们感到气氛异常,所有人的脸色凝重。我们见到光头骆驼客的时候,他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劝我们离开。
我想,肯定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镖局有两条走镖的线路。
第一条是南下,从张家口出发,经过保定、邯郸,到郑州,然后从郑州转而向东,到达上海和南京;这条路主要运输的是毛皮和玉器。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先向南,再向东,而没有选择直接向东南,穿过捷径山东,到达长三角?这是因为,历朝历代,山东响马极为丰盛,大小土匪多如牛毛,山东人特别崇尚梁山好汉,手底下有几个人,就敢拉杆子。拉杆子是江湖黑话,就是拦路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