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四角的箭楼和瞭望台非常好用, 无论周边有什么动静,只要有人站在箭楼上,他们立刻就能发现异样。
荀攸算了高邑到安国的距离, 估摸着他们家叔父这几天会到, 每天都派人到箭楼查看,车队刚刚出现在附近, 箭楼上的护院就把消息送到主院了。
吕布正闲着没事儿干, 听到有人过来主动请缨出去接, 他的赤兔比别人的马快,接人这种活儿找他最合适。
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没了。
荀攸默默放下抬到一半的手, 拍拍衣袖跟着走到大门处, 看着马蹄掀起来的灰尘, 祈祷他们家叔父不要被这家伙吓到。
他收回之前的话, 张文远和赵子龙只是偶尔会不稳重,但是他吕奉先, 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 他可以笃定这人就从来没有稳重过。
原焕含笑裹紧了斗篷, 他发现荀攸大侄子每次提起吕布都有些咬牙切齿, 真让他下手去磋磨吕布他又不去,难得有个人能让严肃正经的荀公达这般反应, 他这些天看笑话看的心情格外愉快。
日头偏西, 迎面吹过来的风也带了些凉意,大门处正好是风口,荀攸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试图劝这人回屋里歇着, “主公, 外面风大,叔父他们应该还要一会儿才能到,还是不要在这里吹风了。”
“无妨,文若到来,岂能不出门迎接?”原焕笑着摇摇头,他被疾医灌了那么多汤药,身体已经不似刚醒来时那样脆弱,暮春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吹吹风不会病倒。
要来的可是荀彧荀文若,人称颍川人贩子的荀文若,只要能让这人心甘情愿留下,郭嘉、戏志才、钟繇、陈群等一大波人才还会远吗?
他等的不是荀彧一人,他等的是荀彧、郭嘉、戏志才、钟繇等等等等一群人,这可是他未来谋士天团的开门钥匙,必须得出门迎接。
荀攸不赞同的看着逞强的主公,看他实在不听劝,于是让人熬些驱寒的姜汤备着,待会儿回去给他喝。
“如今已经穿上春衫,哪里需要驱寒?”原焕无奈的看着荀攸大侄子,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之后,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大侄子。
庄子外面,吕布纵马跑在最前面,把跟上来的高顺等人甩的老远。
——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手持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果然是“马中赤兔,人中吕布”。
荀彧让车夫停下,等飞驰的神驹停在跟前,主动下车走出去,朝翻身下马的英挺武将笑笑,“见过温侯。”
“先生不必多礼。”吕布拍拍赤兔的鬃毛,看着眼前清隽温和的青年,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凶,“先生可是荀氏文若?”
虽然来时已经确定这人的身份,但是该问还是得问,箭楼离这儿老远,万一这是别的世家子弟前来投奔,那可就闹笑话了。
荀彧脸上笑意不减,“正是在下。”
“吾乃中山太守麾下吕奉先,奉主公之命前来迎接先生及荀氏族人。”吕布也像模像样的做了番自我介绍,好声好气将人请回马车,然后利落的上马护在马车旁边。
他说什么来着,让他来接人就是比高伏义快。
荀彧:……
端方如玉的青年掀开车帘,看着旁边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洋洋得意,只是出来接他们而已,怎么看上去跟打了胜仗一样?
车队后面跟着不少流民,都是跟着他们从豫州一路走过来的百姓。
其实刚进入冀州境内的时人数比现在多数倍,是冀州境内的郡县富足殷实,不少人拖家带口留在了当地,只有这些百姓不愿仓促留下,便一路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带着几十部曲护卫,足以驱逐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但是世道艰难,流民也只是求个活路,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
荀彧上车,车队继续前行,等高顺带人和吕布会和时,马车已经又走了一段距离。
吕奉先昂首挺胸,飘的简直要上天,“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已经到大门口了。”
高顺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也不看看他们的坐骑差距有多大,如果所有的马都能和赤兔跑的一样快,天底下为什么还只有一匹赤兔。
回时不像来时赶时间,赤兔速度再快,这会儿也要随着拉车的马的速度来,荀彧坐在车里听着外面两个人小声拌嘴,打起精神准备面见庄子的主人。
他对袁氏这一代的家主不算了解,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按理说家主才是风头无两的人物,但是在这一代却出现了意外。
庶子袁绍过继到袁成一房,凭借世资,年少为郎,过继之后先服母丧又补服父丧,前后六年自称隐居来拒绝朝廷征辟,实际却暗中结交党人,与党人领袖关系甚密,在京城内外名声极佳。
嫡次子袁术少有侠名,不似袁绍那般热衷养名,几年下来也在京城聚起不少拥护之人。
两个弟弟在朝中如鱼得水,身为家主的嫡长兄却一直平平淡淡,虽有美名,但是在袁绍袁术的衬托之下,那些美名也显得有些寡淡。
官至九卿地位的确足够高,然而在朝中有袁隗这个长辈的情况下,袁士纪并没有争权的念头,即便两个弟弟都已经兵权在手,他也依旧平淡至极的继续做他的清贵闲职。
如果不是董卓入京,他到现在都以为那人只是个风头被底下弟弟抢走的平庸之人。
没想到袁士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最终挑起大梁的还是他。
庄子外的道路极为平整,车轮走在上面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宽敞平坦的土路两侧,整齐的良田长满麦苗,篱笆墙将所有的田地圈起来,更远处才是住人的房舍。
主宅被高墙隔绝起来,只能看到四角的箭楼,此时门口热热闹闹候着不少家仆,没想到里面的人知道有客人来,竟然出来那么多人迎接,倒是让他受宠若惊。
“叔父。”荀攸走到车前,看到久违的族人着实松了口气。
荀彧从车上下来,看到完好无损的大侄子,心头吊着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下去,“公达近来可好?”
董卓残忍弑杀,荀攸入狱的消息传到族中,所有人都以为他和以前被董卓杀掉的那些大臣一样,落得个尸首不全的下场,好在峰回路转,人还活着。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叔侄俩只简单说了几句,便相携拜见此间主人。
台阶上的青年披着斗篷,锦衣玉冠,容颜清隽,如冰壶秋月般清贵卓然,眉眼间满满的笑意,好似云端仙人下凡来。
荀彧眼前一亮,心中赞了声君子如玉,然后上前拢袖行礼,“颍川荀彧,见过大人。”
原焕上前几步将人扶起来,笑吟吟开口道,“荀家文若,果真名不虚传。”
目似寒星,面若朗月,走近些许,还有淡淡清香袭来,不愧是留名青史的荀香香、咳咳不是、是荀令君。
两人一见如故,对彼此的印象都好的不能再好,眼看两个人有在大门外长谈的架势,荀攸掩唇咳了两声,侧身看看里面舒适清爽的房间,想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不进去。
“是我疏忽了,屋里已经备好酒菜,只待为文若接风洗尘。”原焕笑着赔罪,将马车上的家眷交给府上的管事安排,然后率先朝主院的大屋走去。
荀彧回头看了眼惶恐不安的流民,眸光微沉叹了口气,脚步从容跟上去,“大人,彧从颍川至安国,路上遇到百姓背井离乡,老弱妇孺为求活命苦苦哀求,大人府上可能安置流民?”
“战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府上虽无甚家资,安置这些百姓却还是可以的。”原焕垂下眼眸轻声答道,乱世人命不值钱,但是什么都要有人来做,他不怕人多,只怕人不够多。
荀攸听到“无甚家资”四个字下意识抬头,想到至今只整理出一小半的账册,很想知道这人为什么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无甚家资”四个字。
天底下谁都能说自己“无甚家资”,唯独刚刚搬空董贼囤积在郿坞的钱粮的这位不可以,若是连他都算“无甚家资”,天底下谁还能算有家资?
原焕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声音柔柔问道,“公达怎么了?”
说着,荀彧也疑惑的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