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挑了挑眉:“什么亲戚就从西边儿过来了?我听他分明是一口永平府的口音,就是北直隶本地人吧。”
那伙计笑道:“这位爷跟我们掌柜果然是相熟的。他那亲戚原先也是在永平府住,后来跟着主人家去了西北,总有十来年不曾回来了,刚来京总得亲热一阵子。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若不好说的,也别心急,计掌柜过了这一两天就该回来上工了。”
高公公那排戏的差使也没真的接下来,高肃又没急到要冲到崔家问招的地步,只得怏怏地先走了。
计掌柜回去接待的倒不是什么亲戚,而是故主刘家的大太太秦氏,和三爷刘栩的独生子刘允寿。他们从陕西千里迢迢过来,却赶上崔燮在国子监,白天请不下假来,只得叫了刘家陪嫁来的计掌柜做陪。
上个月刘庄头千里迢迢地到榆林,打听得老千户已经升了佥事,在本地扎下根来,便带着礼物上门送礼。
因着刘佥事位高了,家里守备的也森严,守门的军士拦着不叫他进门,叫他先递名刺进去。刘庄头拿了崔燮的名刺递过去,跟他们说自己是崔姑爷家派来的,却不想刚说了一声“崔”,就险叫出来看的老家人打出来。
亏得他眼神儿好,认出那老家人是刘家原来的外院管事,连声叫道:“伯伯,我是刘三儿,我是咱们姑娘的陪嫁,姑娘的小公子叫我来送礼的!崔姑爷已经外放云南了,家里是咱们小公子主事!”
悬在头上的拐杖险险地从他肩膀旁擦过,刘庄头才得进家门,见了故主,说了崔燮如今出息成监生,他爹又外放云南,他主理家事,要跟外祖家重新走动起来的事。
刘家上下听见这消息,都有些不敢置信。刘庄头忙呈上他的书信和画,激动地说:“小公子天生就是咱们刘家的人。他生下来就没见过姑娘,当日就凭着我婆娘三言两语,就生生画出了这么像的一幅画,岂不是姑娘灵魂不远,一直保佑着儿子,叫他心里记着自己呢?”
他说得神乎其神,老佥事看着纸上女儿久违的模样,也不禁眼圈发红,摇头叹道:“当初要不是咱们家都随我调到榆林,没个娘家人在身边,我闺女也不至于出事……”
后来两家闹了那一通,虽然争了口气,终究伤了情份。崔榷后来又续娶了官家之女,更不肯叫他们家人进门了。
榆林离着北京天长地远的,妇人家来回奔波不便,男人又不能擅离职守,下人更是根本进不去京官清流家的高门,只能隔着门送些东西进去,听里面人说崔燮在家里衣食不缺,又能念书,也没法儿再说别的。
前两年他的三儿子因贻误战机被弹劾,虽然上书自辩的好,赎回了性命,却给贬到了四川戍卫,只能等着立了功再回来。家里为这事苦乱了一阵子,也有些疏忽了外孙,却不想崔燮自己倒长出息了,来找他们了。
他原以为崔燮自幼长在后娘手里,恐怕都不知道还有他们这个刘家,却不想他不仅没忘了外家,还能画出母亲的肖像来,果然是个深情的好孩子。
刘家十几年没见过这个外孙,猛地接到他的书札、礼物,又从画上见着了他的模样,反倒更想见着真人了。
刘家做事一向利落,知道崔燮念着他们,就要叫人去看他。因着家里的三个儿子和大些孙子们都有了武职,只幼子家还有一个未成丁的小孙子在武学里念书,就叫娘家在永平的大儿媳带着他回乡——
一来是看看外生,二来也得回去祭拜刘家的祖坟。
崔燮大老远地送了棉花、皮张和京里特产吃食,自家的书画、衣料、画妆品来,样样都见得是精心准备的。刘家看得出他这份儿心意,自然也备了极好的回礼来:有关外来的羊毛地毯、各色皮张,堆成小山的药材,还有别人送来的古玩玉器。
刘家虽然住的是榆林边城,却比身居京师的崔京富裕些,要不是崔燮是个男儿,没处插戴,他们还能再送出些珠宝首饰来。
秦太太自己就熟悉北直隶,京城崔府也是曾打过一趟的,索性留着刘庄头跟老镇抚和几位爷说话,自己带着侄子坐车进了京。
他们也没找人事先通报,直接拉着几车货到了崔家门口,拉车的下人一舒当年被挡在门外的恶气,扬眉吐气地说:“我们主母是你家崔监生的舅母,过来看望自家外甥,还不快开中门,迎亲家进去!”
崔家这些家人可没有当年崔老爷在时的威风了。崔良栋虽不认得他们,却知道崔燮派人去给外家送礼的事,连忙出去相迎,问刘庄头在不在。
秦太太在车里稳稳地说:“问问你们家有年岁的人,你家元配夫人身故时,我还曾来你家行过礼,你家总有认得我的人!”
崔家不认的,刘家肯定认的。
刘家人家人虽都在庄子上,却有个计掌柜在京里,崔良栋一面叫人禀报老夫人,一面叫人去请计掌柜,恭恭敬敬地把秦太太一家迎进了家里。
宋老夫人多年没见亲家,也早忘了打架时的不快,只想着两家早年在县里时的亲好,媳妇在家的好处,连忙换衣裳待客,又叫人把孙男孙女都叫出来见人。
崔良栋深深记着那五千字的教训,不敢轻易把二少爷放出来。面对老夫的吩咐,他也只好平生拿出了宅斗的手段:“二公子是徐氏所出,当初咱们家和刘家交恶,不都是为了徐氏吗?还有大公子当日挨打,也有二哥装病,挑唆老爷生气的缘故,刘亲家万一知道了这事,岂不是更要生咱们的气?”
老太太脑门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扶着额头问道:“当初二哥是装病的?”
崔良栋苦着脸说:“虽说当初贴身服侍二哥和徐氏的人都去徐家了,可也有在外头洒扫的,耳朵尖的不也能听见二哥说话?徐氏说二哥昏迷、不能下床的时候,他虽没出房门,却也能听出他在屋里活动的声音。”
老太太沉默不语,嘴角抿出一道道纵深的皱纹。崔良栋低声道:“公子念着当时二哥年纪还小,都是叫徐氏撺掇的,毕竟又是他弟弟,不好追究这事……”
宋老夫人蓦地一拍桌子:“叫他出来。”
崔良栋讶异道:“那秦太太的脾气,万一见了二哥发作……”
老夫人道:“那就更得叫。等燮哥回来,叫他见客,也叫衡哥来——当面给他大哥跪下陪罪!都是我的孙子,我难道护着这不懂事的,白白委屈了懂事的?他既然干了,就得给他大哥诚心的认错,这事没的捂着不叫人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标,开头的诗是宋代江奎的咏茉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