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托运部把货物送到“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张仁此时还坐在长途客车上打瞌睡,离曲靖仍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晏琳在清点洁具时发觉上面标注的品牌不对头,全部变成另外一家公司的产品。她制止店员上架销售,任由它们堆在门口晒太阳。经商讲究的是品牌效益。张仁搞来一堆破铜烂铁想糊弄人,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半载就会信誉扫地,有朝一日劣迹败露,要想重拾消费者的信心谈何容易。她必须向张仁敲响警钟,别把顾客当成傻帽。他们手里握着金钱,稍不称心还可以上其它商店购物。
张仁刚进市场就看到大量的纸箱堆放在墙边,横七竖八挡住店门。晏琳肯定是不满意这批进货,才会在开箱验货后撒手不管。他大踏步走进门,卷起衣袖将纸箱移到货架下面,拿起水龙头依次上架,把它们摆放整齐。
晏琳刚刚拨通昆明的长途电话,证实张仁并没有到东胜公司谈生意。她急忙制止他的鲁莽行动,说:“你先不要碰它们,这些东西全是二三流货色,摆在我们这样的品牌店里有碍观光。你还是尽快跟供货商联系,把它们全退了。”
张仁随意编造几个理由,一会说是东胜公司涨价,一会又讲转到其它批发商那儿拿货更能体现经营的多样化,拓宽进货渠道未尝不是见风转舵的好策略。他最后玩起脑筋急转弯的游戏,说:“白猫黑猫拿住老鼠就是好猫。我们仅有这点资金,你仍在坚持品牌意识,总有一天会行不通。”
晏琳的心在颤抖。创业之初若不是张仁定下目标要追求一流的质量和服务,何必要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和精力装修店铺,随便弄上个小店开业照样能赚钱。事到如今他又说要转换营销策略,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拿着别人的积蓄打水漂不觉得心疼。她真想把脚下的纸盒踢得稀烂,说:“失信于人是商家的大忌。你这样做只会陷‘兴琳有限责任公司’于困境,在商场上永无立足之地。”
“诚信能值几个钱。它能帮你度过眼前的难关吗。现代社会要创造财富不是凭蛮力去硬拼,而是要靠头脑里的金点子来挣钱。数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吃香喝辣才是硬道理。”张仁越讲越愤怒,把手中的水龙头碰得叮当响,说:“我要老老实实干活,不如蹲在水利局里当个小班长,那里用得着上建材市场来做奸商。”
晏琳担心他毁坏洁具又要造成更大的损失,只能好言好语安慰他几句。张仁纯粹是个被女人宠坏的大男孩,不但没有半点责任心还是个胡搅蛮缠的捣蛋鬼,稍不顺心就会发气使火找岔子摔东西。晏琳想个法子支使他出去跑业务,省得留在店内晃过来晃过去叫人看着心烦。
曲靖县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是个小地方,轿车的保有量不足五千。张仁通过熟人介绍,在运政管理处查到那辆悬挂着本地牌照的皮卡车,它的持有者是一家新成立的房地产公司老总莫正。他由此想起承建水利局住宅楼的城关建筑队,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时常和李济源斗嘴的技术员。他们在何时搅到一起去了,竟然干出请李济源的老岳母帮俩人牵红线的荒唐事。
张仁在心里盘算一番,决定先从莫正的父亲入手,离间闻雅洁和莫简福的关系,以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来到城关建筑公司,利用名片上的头衔开道,谎称是来找他们的经理商谈要事,不待秘书通报直接闯进莫简福的办公室。
莫简福坐在一张写字台后面看曲靖日报,专心致志地阅读头版上的一则消息,报道曲靖师专举行奠基礼的剪彩仪式。莫正的房地产公司承包了学生宿舍楼的工程,跻身建筑界十强之列。他以为张仁是来贺喜的人,站起身来和他紧紧地握手,亲切地请客人入座。他对儿子的成就充满自豪感,好心情使他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到访。能和别人分享快乐也是一种荣耀。
张仁拐弯抹角说道:“莫老板,我今天来是想谈点有关私人的话题。你儿子最近交了女朋友。她是我的前妻闻雅洁,一个有着二十多年工龄的女化验员。你的儿子十分优秀,正值干事业的青壮年时期。闻雅洁只是个不可救药的弃妇,那有资格做你的儿媳妇。”
莫简福对儿子谈恋爱早有耳闻。莫正也把女孩子的照片拿给他看过,是个漂亮的北方姑娘。他现在听完张仁的谗言,粗略估算一下这个女人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比儿子整整大了七八岁。他仍然不想涉足儿子的私密空间。莫正带领一些骨干从城关建筑队分出去的时候言明要开创新的天地,无非是想摆脱父亲的控制。他们父子俩人随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莫正也名正言顺地离开父亲的家,另立门户过起单身汉的生活。莫简福对打小报告的人极为反感,说:“这里是办公地点,你有什么私事等我下班以后再说。”
“你别忙着下结论,先摸清她的老底再做决断。”张仁玩弄阴谋不成又施诡计,说:“讲来不怕你笑话,她身边还带着个十多岁的拖油瓶。”
莫简福被他激怒了,把手里的报纸扔到桌子上,指着门外大声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快给我滚出去。那个拖油瓶还是你养的杂种。”
张仁在临出门时还想把这股祸水引向李济源,制造矛盾搅乱“东鹏洁具”,实现深藏不露的目标,说:“他们真正的媒人是李济源。何花只是个傀儡,她有多大能耐可以居中调和。估计你去找她咨询也是一问三不知。”
莫简福轰走不速之客,百思不得其解儿子怎么会跟比他年纪大的女人搅和在一起。若是以莫正此时的身价而论,他要挑选黄花大闺女也未尝不可,干嘛要去帮别人养女儿,弄到最后还被小人中伤。孩子的父亲不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跑到他跟前搬弄是非。他只能找介绍人问明情况,尽快搞清楚结症所在,再晚几天他们要结婚了。
“东鹏洁具”的工作人员要忙到下午四点过后才稍微有点空闲时间。李济源刚沏好一壶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莫简福丧着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们是多年前的老对手,彼此之间仅凭一个眼色就能猜中对方心中正在做何种打算。李济源不用仔细盘问已知莫老板此行是来兴师问罪。他赶快洗净杯子斟茶待客,希望用滚烫的热茶浇灭到访者的怒火。
莫简福连饮三杯清茶,说:“小李,我一直都想跟你谈谈。趁着喝茶的功夫,我要请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莫正介绍对象。”
李济源通情达理地说道:“他们在一次酒会上相识。我只是尽地主之谊顺便宴请俩人,充其量只算是做东的人。他俩一见钟情,互相之间产生好感。是你的儿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想找机会向闻雅洁表白,突然有一天跑来托我做媒。你也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是自由恋爱,不兴搞这套媒妁之言。我一个大男人那会牵线搭桥,无奈之下只好请老岳母代劳,成了你口中的介绍人。”
莫简福心中的担忧更甚一层,说:“我儿子主动求爱之前,他是否知晓女方的底细。他是受了别人的诱导才做出这种傻事。”
李济源面带一丝笑意,说:“牛不想喝水谁能强按住它的头。恕我直言,你的儿子连父亲的教诲都可以抛诸脑后,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影响他的思维。他即使一时糊涂,你还可以劝说他幡然醒悟,何必跑到我这儿来浪费口舌。”
莫简福脸上荡起假笑,说:“我们是老观念,怎比得你们这些新潮人士思想活跃,心里头总有个解不开的小疙瘩。”
李济源试图说服他正确对待年青人的恋爱观,说:“莫老板,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必替他瞎操心。莫正成立新公司,此时已是孤军奋战。他身边正需要找个贤内助共同筑起心灵的港湾,让他在外面奔波一天以后有个爱巢歇脚,知冷知热的呵护胜似三春阳光。”
莫简福看眼橱窗外面,路上正好有位女孩一闪而过。他心事重重地说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闻雅洁和你是前后几天参加工作的同事,论岁数也跟你差不多。他们成亲后莫正是初婚,即使国家准生二胎,她那么大一把年纪如何体现优生优育的政策。”
“闻雅洁的年龄要比我小点,今年尚不足三十九岁,还处在正常的生育期,再添个小孩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他们也有优势,俩人的结合是南北婚配,生下来的孩子绝顶聪明,一点也不逊色年青夫妇生养的娃娃。”李济源反应迅速,弄明白他的心病是怕莫正绝后。他对此事也曾有过切身的体会,说:“世上没有满分的游戏。你儿子的心灵受过不小的刺激,直到三十多岁才有意中人,如果你要强行拆散他们的婚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他的人生又有几个十年经得起你耽误。”
莫简福信服地点点头,女方身边有个孩子绝非坏事,最起码能够证明她具有旺盛的生育能力,胜任传宗接代的重任。他掂量过两种结果的份量,与其和莫正闹得父子反目,不如尊重儿子的选择更为明智,一家大小还能相安无事,老人也能尽享天伦之乐。他怀着美好的愿望起身告辞而去。
李济源将他送到门口,瞟眼看见张润芳在远处招手。今天这两位即将成为祖孙的人是怎么了,爷爷前脚刚出门,孙女就在身后瞎鼓捣,一老一少两个捣蛋鬼真够烦人。李济源自从踏入商界养成从不拒绝人的好习惯,无论来访者是多么卑微的农民还是腰缠万贯的富豪,他都会一视同仁,尽其所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他满面春风地走到张润芳身边,准备倾听小女孩发自肺腑的声音,及时疏导她情感世界里那条即将解冻的河流所形成的凌汛期。这也是股不可小瞧的力量,一旦处理不好会形成洪灾,所到之处必将是伤痕累累,威胁到莫正和闻雅洁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庭。
张润芳环顾左右无人,把他拖到墙角里问道:“李伯伯,刚才那位爷爷是来找你吵架的吧。他会反对我妈妈和莫叔叔谈恋爱吗。”
“他已经接受现实,十分满意地走了。”李济源认为她的到来绝不会如此简单,说:“我们小润芳又是为什么事来找李伯伯玩耍。”
张润芳避开高楼上反射过来的阳光,说:“李伯伯,我好命苦啊。别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爱,唯独小润芳在无形中多出个爸爸,又要在学校里遭到同学们的讥笑。我妈肯定是不喜欢我,才会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李济源无法跟这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女解释男女之间的挚爱,稍有不慎就会误导她步入歧途。他决定换个角度来透视闻雅洁的心理,让女儿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或许能解开张润芳的心结,说:“你妈正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才要组建新的家庭。她作为一个单身女人也不容易,每月光凭那点工资不足以供你念高中上大学。可怜天下父母心,谁都想为子女创造一个好条件,让他们在高等学府里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成为硕士或者博士后。没有雄厚的财力做支撑,再美丽的女性也不可能达到心中的愿望。我相信莫正也会爱屋及乌,只要你敬他三分,他必定回报你一尺,双方关系融洽了,你何愁不能前程似锦。拘泥于感情的桎梏只会让你失去更多的关爱,变成个谨小慎微的庸人。”
张润芳认真聆听他的教诲,逐渐除去心中的疑虑,得到父爱总比失去家庭的保护强上千百倍。她不再排斥那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也决心跟随母亲开始新的生活。她已到懂事的年龄,能够体会到长辈浓浓的深情厚意。
张润芳在归途中路过“兴琳有限责任公司”,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拉进店内。张仁强行把女儿按在椅子里坐下,脸色阴沉的像是暴风雨的前奏。张润芳一言不发地紧盯着父亲的眼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张仁刚才观察到莫老板从“东鹏洁具”店内走出来,满面的笑意早已表明双方的谈话十分愉快。莫简福肯定是被李济源彻底征服了。他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他不甘心失败,却苦于找不到新的突破口。张润芳的出现又让他燃起一线希望。他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尽量在他们中间打进一只楔子。抵毁他人就是为了抬高自己。张仁还想抹黑闻雅洁的形象,认定莫正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以此来强化张润芳的叛逆性格,借此机会博取女儿的同情。他一点也不顾及孩子的感受,说:“你妈是几时跟那个人好上的?”
晏琳惊愕地望着丈夫扭曲的面孔,寻思他要追查前妻的行踪有何想法。张润芳尽量避开晏琳的视线。她抬起脑袋对着半空中说道:“你和她去青岛以后,他们在招待我表舅的宴会上认识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张仁屈膝坐到女儿身旁,说:“你是我们老张家的姑娘。我和你爷爷不能失去你,也不能忘记你。润芳,你明天搬过来跟爸爸一起住,免得日后还要认祖归宗,牵扯到一大堆法律问题。”
张润芳垂下眼皮,一直不敢正视晏琳,更害怕踏进那间噩梦般的屋子。她毫不客气地说道:“莫爸总比后妈好。”
张仁无可奈何地哼上一声,心中的失落感陡然而生。张润芳已经称呼那个人莫爸,再进一步肯定要认贼作父,那里还会把他这个亲生父亲放在眼里。
晏琳真想撕烂她的嘴巴。张润芳小小年纪学会搬弄是非,长大后岂不是要成精了。她尖声叫道:“人家长大啦,翅膀也变硬了,根本不稀罕你这个穷爹。”
张润芳没有兴趣听他们唠叨,趁着俩人不注意抬腿跑出门去。她十分反感泼妇的叫嚷,不愿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做大不自尊,犹如头顶草墩。晏琳不懂得尊重别人,她也休想得到晚辈的尊敬。让身心获得舒畅是每个小孩子的天性。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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