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母子平安。娘用衣襟兜着孩子随后就到。她让我来叫哥哥去把大嫂背回家。”刘秀兰疑窦丛生,自己一路行来未曾见到兄长。她转过身来询问:“你不是去找我哥了吗。他到底上那儿去了。”
李济源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只因一时疏忽差点误了刘家的大事。他挽起袖子说道:“我去把她抬回来。”
刘百泉已经看出端倪,此事不能怪别人,儿子从小偷懒耍奸,一旦出了村子就跑得难觅行踪。他指着东边的村庄说道:“家里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快去把你哥哥找来。我去叫上几个好友把她抬回村。”
刘秀兰跨过一条水沟,带领他穿过村庄前面的田野,抄近路重返三元村。他们一连问过数人,最后在南边倒数第二家找到人。刘秀丰早给厩里的肥猪打完针,坐在桌子旁边接受主人的款待。他此时正和几位熟人聊得火热,那有心思归家。
刘秀兰不想惊动外人,凑近哥哥的耳边说道:“妈让我来请你回去。”
刘秀丰抱起水烟筒,说:“你们也走累了,快进来歇会儿。”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靠大树好乘凉。刘秀丰从小依靠父母形成了习惯,不必终日劳碌奔波也能有饭吃。他生来的富贵命,平时根本不把家务放在心上,每逢大事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时间,希望姐妹们伸出援手,自己躲得远远的偷得半日清闲。他擦着一根火柴,说:“等我抽完这支烟,再走也不迟嘛。”
孙良实在看不过去,说:“你别当烂板凳了。你爹娘有事才会派人来找你。”
李济源看得直摇头,世上竟有这种懒汉。他明知故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何为烂板凳。”
刘秀兰大声解释道:“这是当地的土话,意思是说要把人家的板凳坐烂了还舍不得离去。”她挽起袖子就要动武,拖住兄长的胳膊不放,说:“嫂子生娃娃了。就等着你回去当爹啦。”
刘秀丰心中仍有怨气,责怪他们不迟不早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扰了他的雅兴。他还惦挂着主人家的晚饭尚未端上桌子。孙良帮他收拾好药箱,一直把他们送到河口村。刘秀丰刚进大门就看到父亲在院中杀鸡,屋内隐隐约约传过来两声婴儿的啼哭,方知妹妹所言不虚。何花用围裙擦干净手上的水汽,推着儿子的后背让他上楼去看看婴孩。她转身又把小女儿叫进厨房,在灶台前面嘀咕了半天。
李济源踏着傍晚的夕阳离开河口村。刘秀兰也要跟他同去,说是爹娘担心董红艳缺少奶水,想请他帮忙弄上几只猪脚给嫂子催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济源快乐地忙碌着。他首先向方刚汇报了工作,领受了新的任务;随后又抽空赶到工商银行取了一千元钱,交给刘秀兰去买耕牛。他利用午休和好朋友谈起购买猪蹄的事。周柱波由此受到启迪,准备卷起袖子大干一场。他请李济源代替自己向黄仪求援,帮忙在师傅面前讲几句好话。
温暖的南风带着春天的气息刮进了财政大院,简陋的小屋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李平刚好出差回来,依照惯例只要闲在家中就忙着准备饭菜。他耐住性子听任儿女们嬉笑打闹,算是对她们的额外补偿。刘秀兰要搭把手也被他婉言谢绝了。李济源面带几分倦容陪在母亲身旁,抚慰她日夜思念之苦。他原本可以连休三天假,刚回局里汇报工作就被方钢叫到办公室,说是上级要从水利局现有的干部中间抽调人员去学习汽车驾驶,今后再到各处取水样就不用徒步奔波了。局里的三位领导年龄已大,并且又有家室之累,决定派他前往省城接受培训。他和家人相聚不到半年,此刻又要匆匆分手,说:“妈,我们明天就不回家吃饭了。”
黄仪以为是刘秀兰在其中捣鼓,说:“你是嫌老头子的手艺不好,还是另有原因不回这个家了。”她抓起围裙,说:“我亲自下厨给你们炒上几个拿手菜。”
李济源伸手拦住母亲,说:“这不关刘秀兰的事,是局里为了出行方便,要派我到安宁技校去学习驾驶技术。我这一走又是三个月,不能天天奉陪在父母身边,还望你们多多保重。”
黄仪瞪圆双眼,说:“你们兄妹今日是吃错药啦,放着舒适的生活不过,都要去自找苦吃。”她丢下围裙,说:“你一个大学毕业生不蹲在机关里,反而要自降身份去当供人驱使的车夫。岂不是辜负了祖国对你的培养。”
“妈,你这是在讲外行话了,学习驾驶汽车可是个美差。”李济远笑得合不拢嘴,说:“这是水利局的领导看得起我哥,才会免费送他去上驾校。如今的美国就是个驾在车轮上的国家,那些大老板全都是自己开着豪华的私家车出入公众场所,赢得了广泛的尊重与崇敬。”
李平走出厨房,极力证实在发达国家里汽车也属于一种文化。黄仪喜得眉开眼笑,巴望儿子到省城后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够和闻锦蕊取得联系。李济源趁着父母高兴,又提起“小洞天”的生意不太理想,所得利润仅够维持生计。他想请老人家帮帮周柱波,让他能够顺利地创制出招牌菜,在饮食行业里谋得一席之地。
刘秀兰怀揣一千元钱返回河口村,手握大笔资金却派不上任何用场。一个小生命的诞生打乱了刘百泉的生活规律。董红艳成天躲在楼上坐月子几乎是足不出户,地里的农活又指望不上儿子帮忙。何花既要照顾新生儿还要烧火做饭,春耕春种的重担全部压在他和小女儿肩上。刘百泉整天忙着干活抽不出时间去集市上讨价还价,买老水牛的事只能束之高阁。他担心这些钱放在家里不安全,让刘秀兰把它们存入银行换取利息。
康桥上面新开了一家农业银行,刚装修的门面富丽堂皇,大量吸纳社会闲散资金用于经济建设。刘秀兰怀抱一个牛皮纸信封,站在五级台阶上抬头远望,等候三姐前来银行门口会合。她从小到大还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钞票,更没有进出银行的经验,连存款的方式方法都不知道。幸好城里有一个姐姐可以依靠,每逢不懂的事都要向她请教。刘秀兰为了安全起见希望三姐能够帮忙将钱存入银行。
刘秀静一路小跑而来,陪着妹妹迈进银行,看到她拿出一千元钱,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变为顺从。她完全是出于商业目的在打这笔钱的主意,思索着如何把它弄到手。这种想法使她萌生了最初的设想,投资实业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选项。刘秀静提笔填写好存单,帮助妹妹把钞票送入柜台。她接过存折时仔细查对上面的数字,说:“你是从那儿搞到这么多钱。”
刘秀兰装好存折,说:“这些钱是济源哥借给家里买牛的资金。爹忙着搞春耕生产没有空闲去赶集。他又不放心请人代劳,害怕买到被淘汰下来的耕牛花了冤枉钱,叫我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她快步走出农业银行,说:“娘还要我顺便去‘小洞天’瞧瞧他们需要什么蔬菜。她改天好给周老板送过来,省得挑到街上零卖费时费力。”
刘秀静正想学点实用的技术,也好为今后的发展做些铺垫。她常年在街上摆地摊,晴天一脸灰,雨天一身泥,赚得是辛苦钱,并不比在农村干活强多少,说:“周老板能够独力撑起一片天,肯定有过人之处。城里有很多人都想到他店里取经学习。”
刘秀兰出于姐妹情深,也想帮她闯出一条路,说:“姐,你要搭便车就跟我走。你可以去看看别人是如何干的,再来规划自己的生意。”
刘秀静早有此意,只是碍于面子不便开口求人。那时的社会刚刚开放,男女之间还隔着一层模糊不清的膜。她担心自己日夜和别的男土同处一室,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更怕自行求职会被人家瞧不起。她因此迟迟未做决定,今天被小妹的一席话撩拨得心头发痒,说:“你去帮我在周老板面前说情。姐不会亏待你的。”
刘秀兰一口应承下来,陪伴三姐来到“小洞天”。她抬脚走进店内,看到黄仪坐在桌子旁边和周柱波商谈事务,顿时吓得不敢吱声。黄仪自从刘家执意要先给刘秀丰成亲后,一直对她看不顺眼。她总认为刘秀兰没有积极争取自己的权利,让李济源丢脸了。
刘秀静泰然自若,并不把小妹的担忧放在心上。刘秀兰手里攥着从李济源那儿借来的一千元钱,即使两个人的婚事告吹,小妹也不吃亏。
黄仪转过头来说道:“秀兰,你不在家里帮你爹种田,整天撒开脚丫子的到处乱跑,那点像个待嫁的闺女。”
刘秀静垂手而立,说:“黄副镇长,你不要误会了,是我拉着小妹过来找工作的。希望周老板看在李济源的面子上,让我来你这儿打个下手,烧火做饭样样包你满意。”
黄仪知晓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说:“你们姐妹俩来得正好。周柱波的师傅让我送来一个秘方,要他按单开创新的菜谱。‘小洞天’正要找个打杂的,方便周老板腾出手来干一番事业。我当着你们的面把这件事敲定下来,刘秀静明天来‘小洞天’上班。”她掏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说:“万师傅的意思是要你按照这个配方先蒸两笼猪肘试卖一下,看看行情再做打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去向他请教。”
周柱波欣然应许,叫刘秀静明早来帮厨,每月工资六十元,额外还有奖金,干得好半年之后再给她加薪。他以前在长街食堂跟着万师傅做过这道名叫“粑肘”的菜肴。那时只因生活困难,人们都嫌猪脚缺少油水,买来品尝啃的全是骨头,吃到嘴里没有多少肉,虽然味道鲜美却很少有人问津。他也曾向师傅讨过配方,总是被他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今日有幸请李济源出马,借重黄仪的威望得到师傅的真传。他在目前只是欠缺些火候,还要在烹制过程中多方摸索才能自成体系。
如今黄仪又帮他找到个好助手,周柱波索性将店里的生意交给刘秀静打理,集中精力开发新菜品。他挑选上个好日子,趁着早晨有点空闲时间前往食品公司定购一批猪蹄,不期与长街食堂的采购员相遇。熟人们见面分外高兴,孙咏雪免不了凑上来搭讪几句,互相问候身体是否安康。
周柱波老练地掏出一支香烟,说:“老孙,你们又有贵客上门了。今天买的肉食真不少嘛。”
孙咏雪躲在背风的去处点火抽烟,说:“小周,不瞒你说,我们现在的生意太好了,食堂里几乎天天爆满。真不知道是从那儿钻出来的客人,隔不上两天就会有人来预订酒席。大家都快忙不过来了。”他看眼周柱波脚下的竹筐,说:“老弟,亏你还在食堂里呆了多年,连点经营的头脑都没有。你买肉食不能尽干外行事,这些东西不受人欢迎。要不要我去帮你美言几句,走后门拉拉关系,弄点好肉做菜,保管你生意兴隆。”
周柱波遵循师傅的嘱咐,不敢在外人面前泄露秘密,说:“我有位朋友喜欢吃猪蹄。他今天特意点了这道菜,说是要邀请几个客人前来喝酒,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孙咏雪圆睁怪眼,说:“世上还有人喜好这一口。”他围住装满猪脚的竹筐左看右瞧,说:“老弟,讲句不中听的话吧。我自从当采购员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会犯傻尽买瘦肉,干那种炒荤菜还要倒贴二两油的傻事。大家都偏爱红烧肉,油水越大越受欢迎。你的友人现在要寻找美食而不注重质量,莫非食客的喜好真的要变了。”
周柱波也不做任何分辩,随手打开带在身边的收录机播放了一段音乐。邓丽君正在用甜美的歌喉演唱《万水千山总是情》。周柱波随着旋律小声地哼唱上几句,这美妙的歌声足于回答任何疑问。
孙咏雪会心地笑了,指挥众人将猪肉装上车,顺路捎带他回到城里。他让驾驶员在“小洞天”门口暂停片刻,等到周老板卸完货物,约好今晚要来品尝他的拿手菜。
周柱波一刻也不敢怠慢,将竹筐搬进厨房,亲自把猪脚洗净,按照秘方配好作料,上笼后用小火慢慢蒸到下午六点多钟。庄华也早早地赶到店里,和他把“粑肘”抬到门口准备售卖。刘秀静找来纸和笔,挥毫题写菜名,把招牌挂在门外招揽生意。晚餐桌上虽有几位客人点了这道菜,吃过后却无人称奇。剩下一大半猪脚放在灶台上,留到明日没有了卖相,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孙咏雪啃完碗里的猪脚,给出的评价并不乐观,说:“老弟,你做的菜徒有其表并无其味,很难称得上是美食。你还得跟师傅多学着点。”
周柱波还没有找到失败的原因,忽见母亲领着周启之从北面而来;胡俊带着妻儿往南边过来,全家人在“小洞天”门前相遇。两个孩子凑到一起,手牵着手跑进店里搬板凳爬桌子自寻乐趣。孟茹萍还未落座,开口就问顾客的喜好,说:“他们吃了你做的菜,可有人称好?”
“他要自创品牌,多少得交些学费,才能掌握内在的诀窍。”孙咏雪一再替他辩解,说:“老太太,只要周老板再上点心,他们迟早会喜欢这个口味。”
周柱波受到某种启发,将剩下的猪蹄分成三份,让每家都带回去尝尝味道,多少给提点建议。他递了一包猪脚给姐夫,说:“你吃完后感觉味道不错,帮我们在水利局里宣传一下。”
孟茹萍不乐意了,儿子为了拉拢人心,给刘秀静一份本是情理中的事。胡俊虽说是自家人,连虚情假意要付钱的意向都没有。姑爷伸手便想接过周柱波递来的东西吃白食,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劳动成果,叫她这个当妈的如何看得下去。她揪住孙子不让他到处乱跑,说:“你在店里从左边追到右面,都快把袖子当成抹布,把桌子全部擦干净了。弄脏了衣服还得叫我来给你洗干净。”
周晶波发觉母亲的神情不对,便向丈夫暗递眼色。胡俊面带笑容,说:“妈,我和晶晶商量过了。小弟最近在生意上比较忙,抽不出多少精力来照顾您老人家。你上我们家小住几天吧。”
孟茹萍正在懊恼之际,讲出来的话有点难听,道:“我没那个福气,这辈子只配蹲儿子的灶门,绝不会住姑爷的衙门。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周晶波从中调和道:“妈,你就别多心了,谁会白拿你儿子的东西。我和老胡说好了明早就来‘小洞天’打工,替弟弟分担点压力。他们爷俩在家里无菜下饭,今晚提些猪脚回去也不为过。我会加倍报答他的。”
孟茹萍听后十分欢喜,儿子果真有眼光,竟能洞察别人的心思,稍微施点小恩小惠就占了大便宜。周柱波的经营之道果然不同凡响,现在又得到姐姐相助,肯定会事业有成,何愁不能赚到大钱。他当天晚上做好安排,让姐姐负责厨房里的大小事务,刘秀静专管跑堂打杂,自己集中精力开发新菜品。他关好店门后陪伴母亲回家休息。
刘秀静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在园林街上,一路行来并不满意肩上所承担的工作。周柱波就像防贼似的不让她接近厨房,分明是怕泄露秘方,这样的地方不呆也罢。她已有去意,又被一阵晚风从背后袭来吹干遍体臭汗,身上感觉有些寒冷。
晓月勾住柳条,新芽已上枝头,南风给小城带来盎然春意。周柱波彻夜未眠,静观窗外的月影逐渐移到床前。他估计快到天亮时分,轻轻掀开身上的被子,披衣走到客厅里,打开书桌取出一条红塔山香烟,独自出门而去。他深知师傅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为了保住饭碗一直不肯将秘方轻易示人,担心教会徒弟饿死了师傅。这次若不是黄仪出面那能轻轻松松拿到秘方,真要弄懂其中的奥秘还得另想办法。他踏上冷清的街道,摸黑来到长街食堂,大老远就听见铁勾撞击炉排的响声,熊熊火光之中师傅正在弓着腰掏尽炉灰。
万绍荣虽然是主厨的大师傅,却有个早起的习惯,每天凌晨总是风雨无阻在五时许准时到达食堂。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把炉火烧旺,再着手烹制臊子,准备好卖早点的一切事项。他的勤劳获得了领导的好评,却很少得到物质上的奖励。
周柱波走近万师傅身旁,先替他点上一支好烟,说:“师傅,徒儿还有一事不明。我按照你给的配方精心烹饪为何蒸制不出那样的美味。”
万绍荣接过徒弟送来的香烟,带领他走进厨房。周柱波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老爷子身旁,唯恐漏掉每个细节。万绍荣将香烟丢到抽屉里,说:“我年纪大了,马上就要退休。儿女们也有了满意的工作,谁都不想再干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计。我不传给你又能传授给谁呢。难道还想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嘛。”他弹掉烟头上的灰烬,说:“你到越洲去定做专用的竹节筒,每支陶罐正好盛下一只猪脚。若要味道鲜美,还得慢火长时间蒸制,让猪脚充分吸收配料的精华。你最好能在晚饭后就装上蒸笼,利用炉膛里的余火蒸到第二天中午,起锅后乘热上桌供食客们品尝。卖剩下的猪蹄还可以供应晚餐,绝无半点浪费。”
周柱波听他一席话,解去心中万点困惑。他深深拜谢过师傅的教导之恩,回到“小洞天”里如法炮制。周晶波刚将菜点端上桌来,熟透的肉制品已是香飘满屋,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争相询问这是那道菜,大多数人都有购买的欲望。“粑肘”开始行销全城,为他带来滚滚的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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