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喝了会儿茶的功夫,天际便完全黑了下来,暮色四合,烛火摇曳,秋风送来微微的桂花香,怀星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蝈蝈玩。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好似……一整天没见到拾遗了。
她起身,刚要去外头寻月骨,叫他着人注意一下拾遗的踪迹,没走几步,只听到身后又重又急的几步逼来,尚未回过神,手腕就被紧紧握住了。
她转身,抬头,诧异的看着夜色中面色苍白紧绷的容卿薄。
“怎么了?”
“你去哪儿?”
“我……没要去哪儿啊。”
“你要走?”
疑问的句式,却是异常肯定的口吻。
姜绾绾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紧张什么,于是笑笑:“我没要走,我就是出去寻一寻月骨,叫他去找一找拾遗,既说好了晚膳在这儿用,自是不能让殿下一番手艺白费的。”
说着一顿,又道:“这会儿饿了,满院都是菜香,便是殿下赶,我都不肯走的。”
一句话,这才终于破了容卿薄俊脸上的薄冰,几乎要扣进她腕骨内的手指松了松:“快去快回,晚膳做好了。”
“好。”
……
六菜一汤。
果真都是素菜,不见半点荤腥。
怀星在吃食上一向不挑,有什么吃什么,莫说是这样上好的菜色,当初拾遗舅舅有事无事的就外出,他连寒诗舅舅做的猪食都能吃的风生水起。
姜绾绾其实也不是非要顿顿见肉不可,只是故意提了一句:“怀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日至少有一膳是在这里用的,殿下可不要委屈了他。”
容卿薄面色微僵:“你想吃什么?我……再去给你做?”
“我来吧,手艺虽说差了些,但应该也不至于太难吃,做条鱼可以么?”
容卿薄握着碗筷的手指僵在那里,半晌,才应了一声。
“你们父子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去外头的荷花池里捞了条鲤鱼上来,瞧了眼,竟跟寒诗带回去的那几条差不多。
想来是从这里捞回去的。
利落的去麟,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不一会儿便将一盘色泽诱人的糖醋鱼端上了桌。
做这道菜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怀星碗都见了底,容卿薄面前的米粒却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水平线,半点未再动过了。
怀星都吃饱了,眼瞧着一条鱼上桌,又裹不住眼馋的开始夹了一块。
“小心刺。”
她叮嘱着,也夹起一块来,细细的挑尽了鱼刺,放到容卿薄碗里:“殿下,尝尝看味道如何?”
容卿薄落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唯有紧皱的眉头与抿成一条线的唇线无声的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殿下?”
“……我不怎么喜欢鱼,还是你吃吧。”
容卿薄说着,竟连着自己的碗都一并推到了她跟前。
仿佛她放过去的不是鱼肉,而是一块鲜血淋漓的脏东西一般,叫他多看一眼都要反胃。
姜绾绾默了默。
她倒也不想逼他,只是心头的这一关他总是要熬过去的,否则一身戾气积聚胸腔,随时都会搭上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她夹起那块肉,喂到他唇边:“尝一口吧,殿下如今还在养身子,总用素食要养到何时去?”
这还是她头一次喂东西给他。
容卿薄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唇色却惨白到不见一丝血色,就那么紧迫的盯着她。
她也不催促,耐心的举着手等着。
鱼肉很香,因加了糖水的缘故,透着丝丝甜腻的味道,可这样近距离的凑在薄唇间,他依旧清晰的闻到了血的味道。
同杀人时猩红腥浓的味道不同的,逼的他神志隐隐发出崩溃咆哮的味道。
他记得。
他记得自己的确曾喝过一碗透着血腥味道的汤药。
长姐说,那是术士特意为他寻来的珍贵动物的鲜血,给他做药引子用的。
他甚至清楚的记得一碗汤药喝到底的时候,唇齿间残留了一块小小的碎肉状的东西,已经被煮熟。
当时并未在意,自舌尖拿下后便丢了。
可原来,那竟是姜绾绾心头的一块碎肉。
在她刚刚离开母体的一瞬间,被剖开胸腔,取出的一碗血中勾出的碎肉。
等的久了,久到姜绾绾几乎要生出一种在欺负人的错觉来,她终究还是摇摇头,作势收手。
白玉般凉润的手指又在下一瞬被他温热的手握紧。
她掀起眼眸,就看到他微微低下头,薄唇近乎僵硬的打开,将那块已经彻底凉透了的鱼肉吃了下去。
甚至没怎么嚼,就那么直接生吞了下去。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殿下要多吃些荤食,好好将身子养起来才是。”
说着,径直用手中刚刚喂过他的箸筷,也夹了一块自己尝了一口。
可尚未尝出是个什么味道,眼角余光就扫到容卿薄忽然起身。
她抬个头的功夫,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怀星似乎也愣了下,伸出去的箸筷停在半空中。
下一瞬,一墙之隔,就响起男人痛苦的呕吐声,激烈而尖锐,似是要生生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爹爹——”
怀星担忧的跳下石凳,还未过去就被姜绾绾拎了回去。
他自是不想被儿子瞧见狼狈的一面。
“你在此处待着不要随意走动,娘亲去看看。”
容卿薄应该是想躲的远一些的,奈何那股激烈的恶心感来的迅疾又不可逆转,他几乎是刚刚出了院子,便扶着一棵粗糙百年的树干呕了起来。
守在外头的护卫们几乎是惊恐的转过了身子,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沦落到惨遭挖眼的下场。
他胃里没什么东西,呕了半天也不过只呕出些酸水出来。
姜绾绾就拿着帕子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看到他几次三番试图将她推的远一些,也只是稍稍后退了一下。
等到他终于不吐了,这才将帕子递过去:“擦一擦吧。”
容卿薄眼底泛着猩红的血丝,竟比先前多日休息不足的模样还要狰狞几分,他挥手拍掉了那帕子,嗓音因为呕吐变得低沉沙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