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绾绾随手将树枝丢进火堆中,一双黑亮的眸底倒映着两簇小火苗,好一会儿,才道:“开心,娘亲寻到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这话乍一听似是在回他的话,可仔细一辨,倒更像是在同自己讲话。
她还活着,她的孩子还活着,一度凉薄至死的老天难得开了一回恩,她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哪怕她的母亲因她而亡,哪怕她的哥哥因她而死,哪怕庞长结一生因她而毁……
……真的是开恩么?
要她活过来,要她记起那不堪血腥的二十余载,要她日日夜夜都活在亲人惨死,仇人逍遥的日子里,老天爷……真的是对她开了一回恩么?
那两簇小小的火苗似是烧进了她的血脉里,渐渐蔓延变得赤红,面前的烈火似乎也被一股躁动的气息感染,烧的近乎狰狞而旺盛。
直到一只又软又小的手贴了上来。
姜绾绾怔住。
怀星歪着小脑袋,笑嘻嘻道:“娘亲,你吃不吃桃子?后山上有许多野生的桃子树,可大可甜啦,我们明早去摘好不好?”
这样炎热的夏,他手心却近乎玉的凉,贴着肌肤,无声无息的吸走了她眼底的赤红。
姜绾绾静静看着他,想开口说句什么,可喉咙里紧的厉害,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寒诗颠颠儿从屋里出来,一瞧水烧开了,立刻将包好的饺子拿了过来。
拾遗不管他,哪怕偶尔自外头带回来些什么,也只是怀星喜欢吃的糖人板栗之类的,大部分时候他也只能自食其力了。
难得姜绾绾回来,给他做一顿像样的晚膳,这会儿早已饿的能吃下三大碗了。
事实上,他吃了整整五碗……
姜绾绾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只饺子,见他一直狼吞虎咽,便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寒诗也不同她客套,接过来便开始吃。
他似乎过的很辛苦。
他似乎在遇到她后,就一直过的很辛苦。
头几年是日夜同她一道遭人追杀,如今又到了连吃顿饺子都视若珍宝的地步。
他是杀手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没遇到她之前,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寒诗已经咬了一口的饺子又生生拿了出来:“要不……你再吃两口?”
难得,竟愿意主动将到手的东西分给她。
姜绾绾摇摇头,起身:“你们吃吧,我去外头散散步。”
入了夜,白日里的酷热便散去了许多,有风袭来,漫山遍野都是细碎的沙沙声响。
“是根刺啊……”
“……”
姜绾绾怔了怔,回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拾遗:“什么?”
拾遗在她身旁站定,歪头瞧着面前巍峨的山脉:“这里群山环绕,鸟兽成群,葱翠宜人,可再美的风景,对喉间扎了根刺的人而言都是瞧不见的。”
他们在此处躲藏了三年多。
寒诗是个心宽的,一开始还愤怒嘶吼了阵子,后来渐渐就接受了,加上那时怀星幼小,他们两个男子去照顾一个恨不得一碰就碎的婴儿实在困难了些,就没多少精力去想其他的事了。
可拾遗不同。
在此三年,他从未有过一日,认认真真的吹过此处的风,欣赏过此处的雨或雪。
他听到的,是远处商府歌舞升平的鼓乐声。
他看到的,是商氏一门招摇过市锦衣玉食的得意模样。
商平身为一个亲生父亲,不曾给过他三个子女的宠爱与偏护,全都给了他继室带来的孩子——商玉州。
他觉得恶心透顶,他觉得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如同一块腐烂的肉嵌在他的骨头里,令他恨不得掰开骨头给它取出来。
哪怕如今那个女人死了,商平依旧在皇城混的风生水起。
风送来一丝清凉,姜绾绾随手折下一片树叶在指间翻转:“他们于我们是肉中刺,岂不知我们于他们也是眼中钉,等着吧,风雨在来的路上了。”
拾遗不语,只歪头瞧着她。
片刻后,才忽然道:“那小皇帝有些古怪。”
“嗯?”
“商平那般懦弱无能的,按理说他那继室死了后便是我不出手,小皇帝也不可能再任由他掌控自己了,可他似乎被捉到了什么把柄,竟也一直乖顺的当了近四年的傀儡。”
这把柄之重要,甚至叫他不惜让自己声名狼藉,成为百姓们口诛笔伐的黑心帝王。
容卿麟。
姜绾绾微微抬了抬头。
她同容卿麟相处了十多载,记忆中那个只要每日吃饱喝足便能眯着眼睛躺一天的小师弟,似是早已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