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妓女揣着肚子上门,她心头大恨,反倒不走了。
“我怀孕了,怀的是尹家的子孙。”秦翠儿敲门入院,尹老爷等正带人追晓曦回来,却遇见这陌生女子,不禁停住打量,翠儿毫不避讳,扬言道出。
二老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生出事儿,尹夫人无非想要孙子,但想这人身份卑贱,口里咬着自家,说不定跟多少男人睡过,有的也是杂种。值晓曦回来,一把拉住道:“尹家的媳妇只有你一个,其余的决不许进门!”
翠儿摇摇头,漫不经心的笑道:“好歹问问天峻,他自己做过什么,一问便知。尹家这等华贵,难道就忍心让孙儿流落在外么?”
“你休胡说!”尹夫人啐道,“一个妓院的雌儿,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作为姑娘,翠儿也不生气,比这难听的,听的多了。这时晓曦上前问:“你会为了天峻洗净铅华,不做了。你以为这样,尹家就会接受你了?甭痴心妄想,孩子不能改变什么。”这种话,倒不像她能说的,尹夫人甚是喜欢,她走了又回,即说明不会走了。
家下人窥眼观看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浓艳,一个比一个伶俐。季姑娘这般厉害模样,却没人瞧过。
少时,天峻闻风赶来,“怀孕”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一块巨石,倏地让他喘不过气,他从没想过要孩子,甚至永远都不会有。如今突然冒出个“孩子,”真真霹雳降在心头。
“秦翠儿,你别闹了!”他生气的扭住她的手腕,瞪目咬牙,“我没有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
秦翠儿被他激烈的否定唬傻了眼,什么“这辈子,”不是在咒自己么?哪有这样的傻瓜,便以为他兴奋过度,笑道:“天峻,你别忘了,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有了孩子也是理所当然。”
他踉跄后退,失魂丧魄般,叫:“不!不!倚红楼的姑娘不会怀孕的,老妈妈说过!”
翠儿掩嘴偷笑,睃着那晓曦面色越加难看,心越得意,驱步过去,挑眉说:“人家是头牌,我就跟妈妈要求,不吃那又苦又厉害的东西,妈妈允了。”
天峻跌跤叫道:“你回去,离开这儿,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翠儿气恼:“你在说什么!她们赶我,你作为孩子的父亲,也不要他么!”
“你弄错了。”他拧眉,竭力扭转这个局面。
翠儿欲反驳,尹夫人走来厉色道:“峻儿亲口说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愧是窑子里的,要多没脸就多没脸。”
“这里不是你待得地方,求求你,别胡搅蛮缠了。”天峻央道。
翠儿不曾料想这个男人会意这幅德性面对,不禁怒火中烧,晓曦却用倨傲的姿态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不走!”妖媚的眼角不肯妥协,嫣红的唇微微抖索,坚决地,在椅子上歪着,翘起二郎腿,“倚红楼是好交代的,拿银子赎了卖身契就完了。”
丫鬟忙把尹夫人搀进房里,免得气坏,天峻亦承诺:“娘,我会处理好的。”末了,他带她往京城大夫那儿把了脉,看真有胎否。
对此,翠儿气急了,但想段小生说的:“甭管什么委屈,能忍就忍,毕竟苦尽甘来。”便不好发作,出了大夫所在,因掩面泣道:“这么大的事儿,人家还诳你不成?”
他梳理开情绪,往倚红楼去了,给了老鸨子一百两白银,嘱咐道:“她身怀有孕,不能再接客的,烦请妈妈照顾。”
“你居然让我在倚红楼养胎?到现在这个田地,还算不得你家人么!”翠儿怨道。
他干脆的说:“暂且不能的,那座宅子,外表看着光鲜,里面却凶神恶煞居多,你还是在这里静养。”语毕,旋身就走。
翠儿赶着叫:“你竟不要我了!”
然马车已“嘚嘚”走远。
夜晚,叶噪虫鸣,天峻一人在小南楼喝闷酒,因思量晓曦走而又归,中了自己心怀,才又尹夫人叫去臭骂,说一顿劝一顿,叫与她早成大礼。但想:“晓曦最爱清洁的,而我早年风流成性,已是不能挽回的,污浊的很了,怕是成婚后不能自制,岂不诳害了她一生一世?”正为此症结,千思万想,无法自解。看见她时,总心飞神驰,所以每每说及婚事,转不过弯来,等转过来了,就慎重考虑,才总迟钝。
晚风习习,肚子里进了酒,被风一吹,酒意全飞漾在肌肤之上,神爽情怡。朦胧自醉中,但见近处篱笆内, 草木翻飞,其间有些亮晶晶的虫儿飞绕,东一个,西一个,越来越多,如梦如幻。
晓曦在房中卸妆,对着铜镜里的影儿,痴痴相望,不觉滚下热泪。
镜鸾看的明白,因劝道:“姑娘来此多日,跟少爷还没名没分,真的好委屈。”
晓曦忙拭了泪,默不作声,轻轻捋着长发,镜鸾又说:“姑娘打发人看杜管家的,今儿回来告诉,说杜管家感谢姑娘热忱,不日好些,就来看姑娘。”
她便说道:“当日他托我把院里的人多注意些,因他并没有得罪过谁,只那日跟大少爷不快了几句,而我却没着意,可不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镜鸾笑道:“家里人这么多,姑娘来的不长,能注意到什么,就是没有头绪,他也没甚可怪。他自己挨打,总有个缘故。”
晓曦点点头,却听阿珠进来说:“大少爷邀小姐过去玩呢。”
她怔了怔,冷清清的问:“这么晚了,去玩什么?”
“奴婢听阿彦说,的确有好玩的让您看嘞。天色不算晚,在屋里也是闲闷,小姐就去看看呗?”阿珠劝说,镜鸾附和,把她的心给说动了,便应了。
月华透过半开的窗户投进缕缕清辉,皎洁若水,黑幢幢的空气里,数点莹白到处飞舞。
晓曦好奇为何没有点灯,不敢擅入,阿彦笑道:“小姐别担心,少爷等的刻苦。”
她惴惴不安的推了门,阿彦等都远处站岗,正没个着落,黑暗里摸出一只手,一把拉了她进去,唬的一惊,险些儿没走稳!
“晓曦,是我!”他把她箍在怀里,她挣了出来,转身欲逃,门却“砰”的合上。
“你想干什么!”她惊惶的喊。
他伫立在混沌夜色里,没有言语。渐渐地,萤火虫显现,一只只,若晨星隐现,越发多起来,仿佛幕布上的金银,闪烁多彩。
她怦然心动了,从未看过这等生动景象,放下了戒备,扬起双手,脚下旋移,转起圈儿。
昙花般曳曳生姿,虽看不甚清,却能闻得到,她轻盈的衣袂在身后飞飘,璀璨的笑容在脸上绽放。
“喜欢么!我费了好大时候,才捉的这些个,要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捉!”他的声音,悠然旋近。
她往后趔趄两步,知道他就在面前,自然喜欢这场景,却说:“好好的生灵,捉了只顾自己闲情,岂知杀了生!”
他气儿一沉,忙道:“那我都放了,只不去捉它!”遂推开窗户,萤火虫错落飞走。回过身,擦燃一根火种,点上蜡烛,两人的窘迫劲儿都彰显无遗。
“何苦呢?”她想起白天的事,气上心头,这会儿他倒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真可气,“给你机会,你一次次推开,把人家羞辱的了不得,才回来安慰,什么意思!”夹着啜泣,喊出喉嗓。
他持灯走来,被她触动,含风弄情的眼睛注视着她无奈而责备的眼神,徐徐开口:“你知道,我不是可以老老实实跟一个人在一起而不会厌烦的人,我不适合婚姻,晓曦,我以为你懂!也许 你真的懂,否则今天就不会回来了!”
“是啊,我懂!”晓曦怨责的转动瞳孔,想避开,无处藏躲,忘情的喊,“我什么都懂,你风流成性,整日的花天酒地,是你的夙愿,谁也没办法改变。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女子愿意为了你这样人守活寡!!”
他被那声色深深地撼动,情急道:“晓曦,我知道你愿意,可我就是不忍心你受到那种对待,才屡次拒绝, 你明白么!”
她倒是真的不明白,泪水滞留,嘴唇微颤:“现在怎么回事?你叫我来,就是告诉我这些,想让我永远没名没分的待在你家,做你的‘妹妹’么!”
“不是的!”他情急,冲口而出。
“那是什么?”
他急切的泪水旋出眼眶,脸色紫红,太多太多,都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所以难受,所以激动,终于,他扔了蜡烛,懵然的将她抱住,她挣扎一下,便被那柔情折服。
陷入温柔的漩涡,泛滥的亲吻,慢慢的转移到床上。这一夜,他们是没有彼此没有纠葛的,就像两根琴弦,崩在一起,缠绵爱抚,浪漫无尽。
家下人告诉尹夫人:“昨儿晚上,小姐进了少爷的房间,早上才出来。”
尹夫人听了,大喜道:“太好了!终于有进展了。”即刻把这事告诉老爷,老爷身边跟着痊愈的永春,闻听此信,不禁咬牙切齿。
成婚,她愿意而且要求成婚,他承诺说:“我会爱你一辈子,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此情无限!”
“别夸海口,”她嫣然一笑,所有隔阂都在昨夜擦掉,“只要你能安安分分的,不在外惹是生非,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真是容易满足的人。”他满面春风,很久没有清新过来的脸色,抛弃沉沦,浴火重生,英俊光鲜,“不过,我会穷尽所能,给予你快乐,给予你幸福。”
“可是……”那件事,她不得不弄清楚。
他却笑着把她的头按在胸膛,说:“没有可是,你相信我,我这次真的下了很大决心。”
她仍忍不住问,抬起头,注视着他的面孔:“翠儿腹中胎儿,真的是你的?”
真真晴天霹雳,他抖索一下,急切地说:“说真的,我跟她在一起,图的只是欢快一时罢了,没有想到……”她的手抽离他的手心,默然转身,他解释,“那个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你看每天那么多人出入倚红楼,保不准是谁的。毕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有的,这近头我跟她亲热,她就索性赖着我了。”
一再的劝服自己,不要计较,不要放在心上,可会后患无穷的呀!
“天峻,你的为人,我接受,接受你的花心,接受你的过去,请不要再让我接受你的欺骗!”她怨恨的叫。
天峻大急:“我没有说谎,没有骗你呀!你怎么就不相信,到底要我怎样才好!”
话音未落,只见尹夫人并两个丫鬟从花园那里过来,晓曦无措,尹夫人说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不是才好了,怎么又吵起来呢!”
“晓曦她!”他猛然刹住,不能把不是都推到她头上,因说,“是我的不对,但事情已然发生了,还要怎样?”
晓曦委屈哭泣,尹夫人猜到是为秦翠儿,便问了一番原委,天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把翠儿托付给老鸨子的情节也说了,尹夫人遂气道:“既然不是你的,干什么劳神伤财给她安排去处?”
天峻一时忘情,觉得唐突,竟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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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曦无奈,跑到别处垂泪,正情多,自身后冒出一个人,却是杜永春。他拿丝绢给她拭泪,她推辞,便递了丝绢,由她自己,温言润语相劝:“少爷向来如此,不可能有所改变。季姑娘没来时,也时不时地把妓女带进房里呢,乱誓奇盟也有说的,可现在成了什么?”
抬起泪眼,吃的一惊,自觉不堪。
永春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直要把她的意志说动了才肯罢休。
林荫后,阿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窥的这一幕,恼的手痒。还好晓曦作辞走了,否则真保不准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