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殿之内,平地惊雷。
小甜水巷东去一射之地的回春馆内,褚怿候在屏风外的圈椅上坐着,侧目观赏窗外的熙攘人潮。
大约巳时三刻,李业思小声推门而入,在褚怿耳边禀道:“将军,宫里的消息来了。”
褚怿敛眸,示意他往下讲。
李业思道:“刘大人在崇政殿把罪状呈上后,官家气急攻心,当场头疾发作,差点儿被抬回文德殿就诊,幸而吴大人机敏,老早就提醒过崔内侍在今日上朝时把丹药备着。
官家服下药后,趁着精力恢复,立刻把范申、上官岫二人下狱,并下诏将梁桓生缉捕归案,一并交由三堂严审。
“那时朝中一派混乱,大批官员下跪为二相求情,可官家硬是一字没听,在禁军把范申、上官岫二人拽离大殿后,当场就罢了朝,至今仍歇在文德殿内,任何人都不见。
现如今,整个大内人心惶惶,不少原隶属范申的幕僚在背后鸡飞狗跳,马脚尽露,吴大人已照大将军的吩咐,开始着手下一步棋了。”
褚怿点头,道:“刘纲送回去了?”
李业思答:“范申二人被下狱的消息传出来后,卑职就已把刘纲送回凝香居,伺候跟前云叶姑娘是我们的人,会妥善善后,将军不必多虑。”
刘纲昏迷中被押来做人质,又在昏迷中被送回销魂窟,对今日发生之事分毫不知。
不知情,便少一分威胁,少一分被灭口的危险,刘石旌最后肯答应合作,大概也是顾着这一点罢。
褚怿微笑:“看紧刘家父子,下去吧。”
李业思应是,悄声阖门离开,褚怿慢慢把目光从窗外敛回,看向小案上盛放的一碗汤药。
都快半刻钟了,这药也该温了罢。
褚怿在瓷碗外一摸,确定温度无误后,端起碗走入屏风内。
靠墙的一方坐踏上,美人安宁地躺着,睡颜略苍白,但丰唇依旧水润妍丽。
褚怿在边上坐下,想着她今日在车中装晕的那一幕,忍俊不禁。
许是感受到他的靠近,床上人眉尖微动,褚怿看一眼那双很想睁开、又硬是不肯睁开的眼,抿去唇角笑意,慢声道:“这家的大夫不大行,开的药一闻就苦得很,也不知殿下能不能喝下。”
容央不动。
褚怿便亲自舀一口来尝了,情感很饱满地“呲”一声,然后又舀一勺往榻上人唇边送去。
容央如临大敌,咬紧贝齿抵抗,然饶是如此,仍是有汤汁从齿缝渗入,果然是苦涩至极!
容央再次当机立断,愤然把眼睛睁开。
褚怿的脸逆在光中,眸心深邃,似笑非笑。
容央恼怒地抓起引枕朝他扔去。
褚怿单手截下,放至一边,顺势把药碗也搁下后,指指嘴角,提醒她。
容央往嘴上一抹,瞪着手上的褐色汤渍,又是火冒三丈,又是手足无措,褚怿便拿下巴示意她胸口。
——衣襟里有丝帕。
容央看他眼睛往自己胸前放,脸上烧红:“转过去!”
褚怿唇角咧着,心道也不是没看过,没碰过,但到底没当面呛,识趣地把脸转开。
容央急匆匆把丝帕掏出来,擦拭干净嘴角和手心的汤渍后,嫌恶地把丝帕往榻下一扔。
恰有微风吹入,卷着丝帕飘至褚怿膝前,最终落在他皂靴上。
褚怿捡起来,丝帕一角绣着并蒂莲,是上回她醉酒时,他掏出来的那一方。
“刚刚李副将的话,想来殿下都听到了。”
褚怿把丝帕把玩在手里,单刀直入。
容央脸上重现凝重冷肃之色。
当街欲截杀朝廷命官,已是板上钉钉的大罪,更不必提那嚣张做派背后的诡谲阴谋。
一国之君最忌讳朝臣玩弄权术,最憎恨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被卷入一场场的尔虞我诈之中,策反御史中丞成功反咬又如何?
一旦今日巷中之举被揭发,就算他褚家军在金坡关一役中的确惨遭算计,也一样是把天家蒙于鼓中、玩于掌内的狂妄之举。
再者,他凭什么就那么笃定刘石旌不会再次反水?
范申、上官岫何许人也,会那么容易就给他褚家人一把扳倒么?
容央越想越胆寒:“你们简直胆大包天!”
嚣张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褚怿笑:“我以为殿下会喜欢胆大的。”
容央羞恼地瞪大眼,褚怿噙笑,把叠好的丝帕放回榻上:“谢殿下今日襄助。”
提起这一茬容央就气,不给她闯着倒也罢了,眼下可好,平白无故地上了他这条贼船,往后是福是祸都得跟他绑在一块,甘不甘愿都得替他祈福求安。
容央恨恨:“谁帮你,我可没那本事帮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褚怿不应。
容央郑重申明:“你是你的阳关道,我是我的独木桥,你那道上是何风光,有何谋划,我可统统都不知道,统统都没参与,到时候发生何事,可跟我全不相干!”
褚怿盯着这面前张气鼓鼓的小脸,提醒:“夫妻本是同林鸟。”
容央立刻:“大难临头各自飞!”
褚怿眯眼,静默片刻后,低头:“我不会让你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