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府在疆场上厮杀多年,麾下旧人远比范申的这些党羽众多,李业思口中的“旧部”,指当年四爷褚晏离京前,安插在京中暗中护卫侯府的一批旧人。
这批人,有的因战功加官进爵,如今已深入朝堂,位居高位;有的因伤残退伍,看似沦落市井,实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情报如网。
有这些耳目在,褚家人想要查清金坡关一役背后究竟有没有人捣鬼,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四爷……
褚怿神色微变。
这次回京,四爷褚晏本是和褚怿一块儿的,然因山西爆发匪乱,褚怿回京不足三日,便又匆匆领命启程,因而连褚怿大婚都不曾到场。
算起来,这会儿他人应该还在山西前线,怎么会对自己暗查梁桓生的事这样清楚?
褚怿道:“四叔也在查此事?”
李业思点头。
褚家平白无故折损六万,褚晏作为主帅,的确没有生吃这哑巴亏的道理。
况如今褚怿尚未袭爵,府中大小事务多半还是由他做主。
李业思道:“昨日,四爷命人给卑职传话,称此事他自有安排,将军往后……不可再碰。”
褚怿一哂,把手里信笺扔入火中:“我若偏要碰呢?”
夜风吹过,火舌顷刻把那泛黄的纸卷成灰烬,李业思忐忑:“将军……”
褚怿盯着那些灰烬在篝火里融成点点金红。
上官岫三次联络梁桓生,继而,冀州被困。
梁桓生前后两次回应上官岫,期间,朝中下旨,派遣褚家军前去支援。
易州被围,褚家军被迫出战,朝中军令无常,褚家军六万人命殒金坡关。
不日,主帅褚晏、副帅褚怿应诏回京,上官岫出使前线,在明知官家不可能舍弃嘉仪帝姬的情况下,硬谈成和亲之约。
范申出马,用三道圣旨解官家之围。
其中一道,令他褚怿尚主。
最后,是以驸马不宜参政为由,提议革他官职,绝他前程。
哦不,这或许都还不是最后……
褚怿眸底被火光映红,冷峭一笑。
李业思候在一边,正悬着心,不知该不该继续劝,褚怿坐姿微变,散漫道:“今日不留你饭了。”
李业思一愣,回神后,心中惶恐。
这逐客令下得……
他今天借着和帝姬外出的机会偷偷把自己约来,应该是为掩人耳目,既然如此,理应在帝姬回来前屏退自己。
李业思自认很有自知之明,是不敢肖想这餐饭的,虽然将军亲手烤的鱼,的确冠绝三军。
咽完唾沫,李业思道:“那,卑职告退。”
褚怿朝百顺示意。
百顺便把捧着的半包糖递给李业思:“将军路上充饥。”
李业思:“……”
容央更衣梳妆完毕,走入农舍小院时,褚怿正在篝火前烤鱼。
百顺往返于小院和庖厨间,在帮一位老翁上菜,火光明亮的一间小院里饭菜飘香。
容央走过去,先是看一眼篝火边还没有上齐的一桌农家小菜,后把目光挪至褚怿面前:“就只烤两条?”
烤架上,两条被剥去鳞片、剔除内脏的鲤鱼色泽金黄,褚怿把酱汁刷上,酱香的汁渗入切开的鱼肉里,被火一烤,刹那间呲呲生响,香气四溢。
容央默默地咽唾沫。
褚怿:“不够?”
容央骄矜地把目光挪开:“还以为将军会顺道犒劳下旁人罢了。”
这“旁人”指的自然是百顺和荼白、雪青两个,换个角度想,竟是把她自己划入“自己人”的圈里了。
褚怿勾唇。
不多时,小方桌上菜品上齐,容央看过去,想是今日耗尽心力之故,对着这样平平无奇的小菜,竟然越看越饥肠辘辘。
褚怿这边的两条烤鱼亦功成在即,容央被包裹在糖醋鱼的鲜香和烤鱼的焦香之中,左右为难。
褚怿欣赏了一会儿她躁动不安的眉,把一条烤鱼递过去,助她解脱。
容央定睛看一眼,扬下巴往小桌前走。
褚怿:“……”
这地儿虽然偏僻,农舍也简陋,然一张小桌却擦得干净亮堂,盛着六道色香俱全的小菜、两碗颗粒饱满的米饭,格外地温馨诱人。
容央折腾一下午,已然饿极,此刻也顾不得挑三拣四了,在桌前一屁股坐下后,就示意荼白给自己布菜。
第一口自然是尝糖醋鱼的,大概是他事先交代过,这次的糖醋亦是酸胜于甜,因肉质鲜美,火候到位,滋味竟跟宫中御膳不遑多让。
容央一口气吃下小半条鱼,略感果腹后,便欲去夹那盘莼菜笋下饭,隔壁的烤鱼酱香突然顺风飘来。
容央的双箸在半空凝住。
篝火前,滋滋声不绝,是酱汁和鱼油相继滴入火中的声音。
烤架上,外皮香脆的两条烤鱼,目前已仅剩一条了。
容央抿了抿嘴,煎熬片刻后,放下双箸往褚怿走。
褚怿抬眼看她,面露不解。
容央诚恳道:“你该去吃饭了。”
褚怿把烤鱼翻了个身,若无其事:“不用,我吃点烤鱼就行。”
容央因那个“点”而蹙眉,提醒:“你刚刚已吃过一条了。”
褚怿点头:“太香了,不管饱。”
容央深吸一气,终于不“劝”了,径自在他身边的杌凳上坐下,伸手去抢鱼。
褚怿把她手腕抓住。
“这条是我的!”
容央扭头争辩。
褚怿:“殿下那条不是不要,被臣刚刚吃下了?”
容央张口结舌,为刚刚的高傲后悔不已:“桌上还有大半条糖醋鱼,大半条,比你这一条大,我可以跟你换的。”
褚怿琢磨着那个“可以”,唇微动:“听着很勉强,罢,到底是殿下的最爱,臣怎忍心强夺?”
说罢,把人松开,拿起烤鱼便要吃了,容央忙把他小臂抱住:“不勉强,不勉强!我很情愿的!”
褚怿垂眼,视线从她抱住自己的那双小手上移,低声:“情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