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官家一声断喝,刹那间满殿皆惊,人人面色青白,噤若寒蝉。
丞相范申静观官家神色,终于缓缓踱出一步,出声道:“败局已定,争来争去,又有何用?
当务之急,一则是如何应对外边那位一心请战的定远将军;二则,是如何答复辽王的求亲。”
话题重被拉回和亲一事上,原本雀喧鸠聚的崇政殿内越发静得针落可闻,众位大臣颔首垂眉,目光闪避,再无一人高谈阔论。
官家驻足桌前,沉声道:“定远将军褚怿贪功冒进,御前失仪,杖五十,撵回府去。”
崔全海得令,紧绷的一根弦松开,似怕官家又追罚一般,赶紧领命往外传旨。
后边几位文官得此结果,不满褚怿所行无忌,在职务上却分毫不受影响,有意抒发己见,然一看同僚无人动作,又不禁把脚收回。
这时官家转过身来,一双眼沉沉地放在范申身上,肃然道:“边关不可再有战事,嘉仪,也不可前去和亲。
此事,由你解决!”
满殿官员心神俱震,不约而同为丞相范申猛捏把汗,抬眼偷看时,却见范申泰然自若,拱手道:“幸不辱命,微臣心中已有一计。”
大雨如注,天边落下一声春雷。
赭红宫墙后,一行人自内廷方向匆匆而来,容央被赵彭拽着手腕,火急火燎间一脚踩进砖缝积水里,冰冷湿意自脚尖一窜而上,霎时激得她瞪大双眼。
下一刻,终于敛回神思,把赵彭挣开。
滂沱雨水浇淋在外,顷刻溅湿少女双肩,赵彭忙把伞送过去,恼道:“你干什么?
!”
容央急喘,竟也顾不上这一身凌乱,冷脸道:“我倒想问,你干什么?”
先前在玉芙殿说完褚怿的事后,一名小内侍又火烧眉毛一样地赶来,用一副天塌般的口吻嚷嚷着“大事不好,褚将军出事了”,嚷得她嘉仪帝姬尚不及反应,浑浑噩噩地,就给赵彭一下拽至此处来。
此刻一回味,不免越想越荒唐。
褚怿为保全她长跪请缨,固然令人动容,可无论结果是成是败,皆属前朝之事,她一个禁廷女眷,如何能贸然出面?
再者,他连自己的意见问都不问,就这样大张旗鼓地跑去请命,说得不好听些,就是一厢情愿。
如果官家不理,自己不理,众人闹一闹、议一议也就过去了。
可眼下自己这样上心地赶来,岂不是像刻意去回应他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那噩梦作祟,一想到那人黑如深渊、又炽如烈风的一双眼,容央就止不住地头皮发麻,心生抗拒。
沉吟中,荼白、雪青自后追来,匆匆把伞给帝姬撑上,又捏着丝帕小心翼翼拭去她眉目、耳鬓边的雨渍。
容央压下心中慌促,瞪着赵彭,色厉内荏道:“人家不过是挨个板子,你就着急上火成这样,照我看,是你看上这褚怿了吧?”
赵彭一双眼瞪得更大:“我满心满眼为你前程盘算,你竟如此作践我?”
容央扬眉:“看上褚怿就是作践你,那你先前把我和他硬扯一块儿是什么意思?”
赵彭被她一噎,索性道:“今日便是要把你和他硬扯一块儿,如此,你方有希望不去和那劳什子亲!”
说罢,拽着容央又开始奔走。
容央挣扎:“你等会儿,把话说清楚,什么叫……”
“边走边说!”
赵彭斩钉截铁,“一会儿到崇政殿,你就只管抹着泪去跟爹爹求情,为褚怿求,也为你自己求。
眼下怀疑褚怿请命出战另有其因,也就是你俩私下有情的远不止我一个,先前荼白也说了,这褚怿回京不到半个月,就跟你独处了两回,还为你当面打了那王忱的脸,要说你俩真没什么,估计也没几人相信!
“自古公主和亲,关乎国颜,最看重贞洁品性,咱眼下只需把这份私情坐实,如实禀明爹爹,请求赐婚,和亲的事,自然就跟你再无关联!”
赵彭滔滔不绝,气势如虹,一时竟把容央说得懵住,半天回过神来:“你、你要我求爹爹把我赐给他?
!”
赵彭道:“褚怿年少有为,英俊潇洒,又是忠义侯府大郎君,做你的驸马,有何不好?”
容央惊心动魄:“我看就很不好!”
赵彭道:“那便对了,你看着不好的,才有可能好。”
“?
!”
风雨如晦,一座金瓦朱甍的大殿近在眼前,两人脚下愈急,哗然水花不住盛放,便在这时,赵彭突然一顿。
容央猝不及防,险些撞在他肩上,便要发作,抬头也是一震。
崇政殿外,长天大地一派浑浊,重重雨幕后,一人轮廓孤决,步履艰沉,走在内侍高高撑起的一把青伞下。
与他们同时,停下了步伐。
千万雨丝横亘于咫尺。
褚怿缓缓抬头,天光里,面容苍白,眼睫湿尽。
却依旧是黑眸定定,傲气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