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白明白过来,压低声:“你还在怀疑王公子和那表妹有私情?
殿下先前不都说了,只是些闲言碎语么?”
雪青道:“三殿下也说了,无风不起浪。”
荼白黑溜溜的眼珠微转,道:“可这王公子毕竟是大理寺卿王大人的嫡长子,家教严明,人也聪明,既然有意尚主,又怎还会私通表妹?
如果东窗事发,岂不是……”
“你怎知他有意尚主?”
雪青反诘,把荼白彻底问住。
雪青眼睛明亮:“他是对殿下很好,也的确屡献殷勤,可这三个月来,他也没有直言向殿下表示过,他有意尚主啊。”
荼白张嘴,怔怔转头,那艘画舫飘荡在滺湙金波里,也不知是朝什么方向,风一般地去了。
入夜,华灯初上,金明池内一派火树银花。
人声鼎沸的宝津楼正觥筹交错,各层各殿里急竹繁丝,载歌载舞。
偏殿一盏宫灯下,容央默然静坐,看着殿中翩跹的舞影走神。
御宴刚开始不久,小案上只摆了些春藕、缠梨等时兴水果,并无一样合她口味。
反是先前在船上尝的那两口糖醋鲤鱼还隐约留香齿间,不腻,不绝。
容央回味着,眼前不禁浮现出王忱的模样,许是灯火映照的缘故,他那张没滋没味的脸突然变得深刻隽永,越想越顺眼起来了。
正舒欣,耳畔传来一道温软声音:“嘉仪,在笑什么呢?”
容央一震,忙把那无意间的笑收起,循声看去。
主座上,峨冠道服的吕贵妃眉目含笑,薄施粉黛的脸在光影里愈显温柔脱俗。
“我瞧你案上的水果动也不动,想是不合口味,这儿有一盘你素日爱吃的芙蓉糕,且尝尝看。”
当下一名小宫女捧着那盘芙蓉糕呈上来,容央按捺心底抵触,起身行礼:“谢吕娘子美意。”
吕贵妃微微含笑的声音更沁人心脾:“快坐,不必多礼。”
容央坐下,这时对面一名命妇给吕贵妃敬酒,吕贵妃赧然一笑,拈袖执起案上杯盏,笑称身体不适,以茶代酒,又一番谦和的歉辞。
一言一行,皆像极了昔日的先皇后齐氏。
就连对座下人口味的了解,也准确得如出一辙。
这样入木三分的相似,实在令身为先皇后血脉的赵容央无所适从。
深吸一气盯回那盘芙蓉糕,容央伸手,到底又放下,想起已故的母亲,情绪低落下来,越发提不起食欲。
余光里,有衣袂轻动,一双明眸看过来,关切道:“四姐怎么不吃,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是有心事?”
容央转头。
灯辉荧荧,照亮六帝姬贤懿一双微弯杏目,粲然而笑的小圆脸上,处处是吕贵妃的痕迹。
只不过,后者如今眉目间流转的是沉静典雅,前者依旧是娇嫣无邪。
容央微笑:“没有。”
贤懿眼底笑影不变:“还以为四姐又在为选婿一事烦恼呢。”
容央:“……”
琴音清越,细密如骤雨敲窗,殿中美人翩然起落,贤懿声音如蜜,甜丝丝地黏入耳中:“说起来,方公子那事也过去三个多月了,像四姐这样国色天香的人,求娶者应该多如过江之鲫才是,怎么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新人来么?”
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住膨胀,容央忍耐道:“没有。”
贤懿“啊”一声,眉尖微蹙,欲言又止,一副等人上钩的神态。
容央保持微笑,成人之美:“怎么,难道你要引荐不成?”
贤懿比嘉仪略小一岁,眼下刚及笄,也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只不过并无那自作主张的特权,自然就没有多少接触外男的机会。
容央这一问,本是绵里藏针,专戳痛处,示意其闭嘴,哪想贤懿脸红过后,竟然一笑:“妹妹还真有一位公子想要引荐给四姐,且料定四姐一定会喜欢的。”
容央意外。
这时门外内侍传膳,重头戏下酒十五盏终于上席,一盏花炊鹌子,一盏三脆羹鱼贯被人捧上……
不多时,小案上珍馐堆叠,第六盏沙鱼脍鲜香四溢。
贤懿一指那菜道:“四姐且先尝尝这鱼。”
容央看她故弄玄虚,又不耐,又心疑,淡漠吃下一口。
贤懿:“如何?”
容央懒散搁箸:“尚可。”
贤懿笑:“四姐最爱吃鱼,品鉴起来,口味自然极刁,吃惯了这宫中御膳,改尝一下私厨,或会别有滋味。
妹妹今日给四姐引荐的这位公子,便是个深谙烹饪之道的,且最擅长的,就是四姐爱吃的鱼。
不知……四姐可有意一见?”
竟然要给她推荐擅于烹鱼的公子,这倒是有备而来,有的放矢了。
不过,这世上还会有比王忱更擅长烹鱼,擅长用鱼来讨她欢心的公子吗?
容央恹恹道:“何人啊?”
贤懿放低声音:“大理寺卿王大人的公子,王忱。”
“……”
容央缓缓掀眼,眸光凛然,紧盯贤懿半晌:“你怎么知道,王忱擅长烹鱼?”
贤懿仿佛不曾看到对方眸中的冷光,弯着眼道:“自然是有亲自尝过,才敢向四姐引荐啦。”
容央盯着那亮晶晶的笑眼,胸口渐有寒流侵入。
偏贤懿懵懵懂懂,依旧一脸天真烂漫,脆生生道:“说来也巧,今日游湖时,王公子突然求见,却并不登船,只吩咐仆从送来了一盘糖醋鲤鱼。
四姐知道,我本来不爱吃鱼的,可那仆从说,此鱼乃是王公子亲手所钓,亲手所烹。
我心里好奇,又想盛情难却,就命人呈上来尝了一箸,没想到,还真是色味俱佳,鲜美爽口。
“更有意思的是,王公子还在那鱼肚里藏了一卷尺素,上书一行小诗,竟是夸我……”
面前人影忽然一动,贤懿惊道:“四姐去哪儿?”
帘幔飘曳,容央驻足,回眸来一笑:“恶心,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