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丽质的嘉仪帝姬若是年老色衰了,还有哪个翩翩公子愿意矢忠不二,一心相待?”
和风拂动河岸垂柳,条条绿绦拖着碎金在水波里飘来荡去,如梦如幻,很是有一番白驹过隙、岁月无痕的惘然。
容央却无比清明地盯着赵彭:“不可能的。”
赵彭侧目。
容央皓腕微抬,荼白立刻扶上去,那边雪青撑开小伞,替容央遮住树外艳阳。
白生生的小虹桥上,美人玉立,丰韵无双。
“天生丽质的嘉仪帝姬就是年老色衰了,也一样是大鄞男儿心中的洛神,愿矢忠不二,一心相待的翩翩公子,只会多,不会少。”
容央宣告完,迤迤然走下虹桥。
赵彭盯着那抹倨傲倩影,哑然一笑。
桥下,垂柳铺堤,绿影如屏,一艘画舫静静泊于小虹桥畔。
荼白的小心脏还在因容央的慷慨豪言突动不休,由衷夸道:“殿下神气,放眼汴京,能把刚刚那番话说得人心服口服的,也就只有您了。”
雪青不同于荼白的跳脱,闻言却也笑:“能把阿谀奉承之辞说得如此让人心服口服的,放眼汴京,也只有你了。”
荼白扬眉:“哪有奉承?
殿下本就容色无双,美丽动人,大鄞男儿无人不爱!”
扭头朝容央:“是也不是?”
容央意气风发:“是!”
荼白笑声如铃,喜滋滋扶人上船。
容央脚下一顿。
有风从湖上吹来,哗然穿岸而过,容央扭头,定睛望向虹桥底下的一丛绿草。
一根抛竿从草丛里探出,钓线如银丝,抛入桥底水下,在湖光反射里忽隐忽现。
草丛外,一双男人的小腿扎入眼帘。
“那儿……有个人?
!”
荼白一惊。
容央双眸一眯,上前两步,登上画舫。
视野移动,那人的形象从垂柳绿草里显出。
长手长脚,枕臂平躺,脸盖一顶笠帽,嘴叼一根春草,腰边一根鱼竿深扎入土,竿下一个鱼篓水光潋滟。
不声不言,嚣张又内敛。
“哪儿来的莽汉,竟一声不吭地躲在桥底下偷听……”荼白小脸臊红,回想先前所言,心跳慌乱,不及谇完,雪青示意噤声。
斑驳碎金铺陈四周,桥底愈显晦暗模糊,容央眼神冷然,视线自男人唇间移开,定格在那双被斜阳照射的黑靴上。
一双紧扎的、漆黑云纹长统软靴。
“走。”
湖风阵阵,珠帘翠幕的画舫渐行渐远。
雪青端来一杯刚沏好的香茗,容央接过,垂眸轻抿一口,回想先前所遇,脸上依然微热。
幸而舱内光线昏暗,一如那男人模糊的轮廓,并不至于令人无所遁形。
容央搁下茶盅,扭头朝窗外,春水潋滟,烟草铺堤,东岸的如雷欢声已近在耳畔了。
“今日开园,上午有博*彩节目,下午有龙舟争标,士庶商民都在东岸争看,对么?”
容央望着丛丛绿柳后的雕甍画栋,声音低低,如自言自语。
然雪青知道这不是自言自语,顺着答:“是。
如非三殿下这般不爱热闹,又被迫入园的,恐怕不会钻到那冷冷清清的西岸去。”
舱内一时沉默,少顷,容央转回头来,鬓边珠钗光华流转,衬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暗室生辉。
“是吧?”
语调上扬,倨傲,娇俏。
雪青浅笑。
容央敛眸,继续凝神。
那男人穿的是官靴,武官的黑革云纹长靴,紧紧地裹着一双小腿,把那肌肉轮廓突显得流畅而硬朗,即便一动不动,也散发着贲张的、令人不敢冒犯的力量。
“除护驾的金、银枪班直外,今日都来了哪些武官?”
班直各司其职,不可能有空至西岸垂钓,容央捋着思绪,补充,“年轻的。”
并没有看到男人的脸,但就是有种直觉,那是个年轻的。
“三衙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冯太尉家中的大小公子,还有近日刚回京的忠义侯府褚四爷及大郎君,据说今日都有来的。”
雪青一一道来,细察容央神色,知道没有再藏着的必要了,直言道,“殿下可要去查那人身份?”
平白被一人听去那么多私房话,多少有些难堪,何况容央还大喇喇应了荼白的那句“是也不是”。
如遇上个不知分寸的流传出去,再给人夸大其词,恣意编排,必然有损帝姬风评。
找出来叮嘱一二,总是保险的。
容央欲言又止,不快道:“走都走了,再折回去,像什么样子。”
欲盖弥彰。
湖上金箔晃在眼底,晃得人有些晕,容央歪头支颐,懒洋洋阖目:“再者,我也没说错什么。”
嘉仪帝姬赵容央本就是大鄞首屈一指的皇室美人,她应一声“是”,有什么错?
雪青忍俊不禁,连连称“是”,又宽慰:“我瞧那人一动不动躺在岸上,八成早已梦游天外,殿下倒也不必多心。”
容央闻言,纤长的睫毛底下,瞳仁一黯。
那男人并没有睡。
金辉下,他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明显动过,平直的唇线也明显上扬过。
他在取笑她。
她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