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这种亚热带地区在我们大西北人脑海中就是四季如春,气温常年如夏的地方,这里的人三餐都是米饭,是我喜欢的。部队里的一日三餐还算说的过去,两顿正餐必有鱼肉。刚开始的时候每天吃两次鱼还真不习惯,但后来因为实在没有别的菜可以吃,又怕吃不饱挨饿,所以还是努力地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努力地适应了眼下的情况。通常我们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都是慢条斯理,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响,几乎从未大口地狼吞虎咽过。可如今,细嚼慢咽就得挨饿,偏偏自己又不怎么喜欢吃零食,饿着肚子训练的感觉可真有的受。
挨饿就要胃痛,坐卧难安,无奈地看着身边的战友狼吞虎咽,只好也学着那样吃,慢慢适应。
当我到达部队接近一周的时候,我仍然搞不清楚这个部队、这个基地的地理情况,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白天站在窗前眺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黄海,海上或远或近飞着很多海鸥,周围都是山,偶尔可以看到渔船和渔民,除了这些别无他物。在我每天洗淑的盥洗室里,站在窗前刚好可以看到五海里开外繁华的市区。每到晚上洗淑时,我总会站在窗前好一阵,我会回想脑海中以前生活的城市是什么样子。
以前每天都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从未珍惜过眼前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繁华夜景,总是匆忙地上下班,那时候从未觉得眼前和身边的景色多么美好……如今站在窗前看着海中倒印的夜景,脸上划过想家的泪。我害怕伤心,怕念家,甚至去逃避那扇窗户,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吸引。
慢慢的,所有连队的新兵都陆陆续续的来到部队,在我们这个班里除了班长之外,剩下的我们五个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新兵。他们其中有一个安徽人,才十六岁的脑子里充满了网络游戏,喜欢抽烟,没有任何主见;一个陕西人,年龄不详,生怕别人看不起他,所以他不断地虚报自己的年龄和家庭状况,从个人资料和平时言谈举止来看,他说话十句九假;一个福建人,十八岁的年龄人品一般,心口不一,在新兵连的三个月中,他是唯一有能力和我竞争副班长职位的人,可这个职位三个月来却与他无缘;另外一个是广东人,没什么好讲的,由于年龄的关系,他目前还过于羞涩,没有学到多少广东人的经济头脑。他们四个人有优点也有缺点,而有些人只有缺点,这类人比较让人烦,让人头痛,然而,还有两个新兵还在路上。
呆在这里,随处便可以听到新兵们的叹息和失望声,几乎每个人都后悔来到这里进行改造。我以前去过部队,里面有小超市、理发店、还有一台ATM自助存取机,周围环山都是墓地。我当时以为那可以算是最艰苦、最破烂的训练基地,然而如今,我们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艰苦,什么叫破烂,这里只有一个新兵服务社,且货次价高,不可商量。
如果不是因为窗外有海、如果不是窗外偶尔会传来汽笛声、如果不是每天各种时段军号的提醒,我完全会认为这里是监狱;如果这片海没有退潮和涨潮,我不会相信那是海。
我从小就是个足不出户的人,我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大学的所在地,兰州。兰州,是丝绸之路的中段,是连外国人都铭记于心的兰州拉面发源地,是多名国家领导人和主持人、歌唱家等的故乡,在这里生活说出去并不丢人。人生中第二次坐火车虽然吃了不少苦,却途径了我最喜欢几个城市,西安、南京、合肥、芜湖、杭州等等。父亲去过很多名胜古迹,而我却是第一次这么远的离开家看到荧幕中的美景。唯一让我深感遗憾的就是在西安站路过中转时,坐在候车室里长达十小时,却未能真正走入长安街道去领略风土人情,和品尝各种名吃,游玩各处名胜。
我本以为我可以冷血到不会想家,以为自己只会一心想着投入到军营,可哪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在部队里呆了没几天,但感觉仿佛过了半月甚至一个月,在那几天中我不愿想起家,甚至不敢听到“家”这个字。我怕室友说想家,每当他们谈到这个话题时,我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或回避着。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在我上车时不停地拿出手机拍下我的一举一动,我很配合地、安静地看着他。突然,父亲和爷爷扭过头哽咽了一下,擦干了眼角流出的泪。那一刻,我知道原来父亲那铁面无私的严父形象背后,也有一颗脆弱的心;爷爷那老了的慈祥面容下,是真正疼爱我的,我无法想象我离开家后爷爷有多么伤心和难过。
所有连队的新兵都还没有到齐,我们每天两个课时的“体育课”让人极为烦躁,课时的内容都是站军姿。这里的天气真的很奇怪,前一天还风平浪静,之后便狂风骤起,我更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天总是阴着。在诺大的操场上站军姿,身体前倾,风吹可倒的我们饱受着海风的吹袭,刚站一会还不算太冷,可不一会儿双手会被冻的十分麻木。那个时候仿佛只有想家才可以减轻天气带给人的寒意,才唯独只有想家才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们都静悄悄地看着一个地方发呆,想着自己的心事。
突然,我冰冷麻木的双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双手盖住,上下不停地搓动起来……
如此一个很小的举动,却温暖了我的心。其实我的手并没有被搓暖和,但我却被这样一个行为所感动。我以为肯定会是我的班长,也只有他才会将我们视为兄弟,然而正在我心存感激之时,他走到了我面前。
他不是班长。
准确地说,他不是我的班长,他是邻班的李金班长。他脸上半挂着一抹微笑盯着我,我同样以友好的微笑回应着他,那一刻我很奇怪,也很惊讶他的举动,自己的班长为什么不给我们搓搓手?既然邻班的班长都能想到的问题,他就想不到吗?
回到宿舍后,我第一次正视班长。
一个五官端正的帅小伙。
从他略显成熟的脸上,可以看出一些稚气。在部队呆了三年使他懂得不少为人处事的道理,看透了不少部队里的腐败,也正因如此,他显的有些眼高手低,目中无人。这是他第一次带新兵当班长,既想在新兵中树立自己不可侵犯的形象,又不想对新兵太严太苛刻,这样一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矛盾,和为难。
不管在什么岗位,一个领导者、一个指挥者是永远背负着舆论的,任何一个职位的领导都不好当,并且都不容易。
我将他打量许久之后开始好奇他的名字:“班长,你叫什么名字?来几天了都不知道。”
他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干嘛?知道了想干嘛?”
“不干嘛,作为你的兵,连自己班长的名字都不知道,说出去多丢人啊!”
“孙平,孙子兵法的孙,和平的平。”
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平淡到一上百度就成千上万。我点了点头便开始做别的事,没有了再开口的打算。
之后没多久,新兵都来齐了,别的班级都是十人之家,而我们却是九人之家。正如我所说,班长并不想真的将这里变成“肖生克监狱”,让我们每个人都对生活充满绝望,所以他对我们还算不错。
开训的时候我由于办板报的原因,没能参加所谓的开训大会。不用想也知道部队的政委会说些什么,但是时间却出奇的短。而且事实和我们每个人预测的都不一样,我们都以为开训后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开始真正的严格训练,开始所谓的魔鬼训练,然而……
事实换来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们想象中的开训是那么的严格、变态、暴力,甚至是让人无法忍受。但其实,生活一切照旧,没有半夜紧急拉练,没有教我们打背包;训练也一切如常,体育课还是体育课,周三和周六的三公里已改为五公里,虽然不是武装越野,但也是那种崎岖不平的土路。
训练不再是每天两三小时,全天的训练时间只有四个小时,有多无少,下午四点到五点,是各种项目的体能训练。
听起来训练的时间不是很多,但每天一整套科目和体能项目进行完毕后,到了晚上每个人都巴不得赶紧躺在床上进入梦乡。以前在家习惯晚睡和甚至不睡的我,在这种环境下却也只有立刻进入梦乡的份。新兵集训真心累!
南方的天气多云多雨,气候湿润,每到夜晚我熟睡之时,双腿关节传来的疼痛感总是无时不刻地提醒我身在异乡。无数次,在有数的夜晚里我经常坐着躺着感叹自己选错了路。
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一点都没错。
第一次拼命坚持完五公里的我,紧接着一百个俯卧撑,一百米蛙跳、一百米鸭子步、一百个深蹲,我觉得我的体力完全被炸干了。那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干呕了好一阵子,体力终于到达极限了。
最重要的并非体力到达极限,而是身体第一次突然接受如此猛烈的运动,有点吃不消。到了第二天早晨我穿衣服时肩肘清晰的疼痛感才让回想起前一天的剧烈运动。接下来的一天中,我们每个人始终在痛苦和呻吟中度过,每当弯膝坐下和蹲下也可以变成一种煎熬和痛苦。一次次地蹲下起立,一次次地上楼下楼关节的疼痛令人发直。在那几天中我不止一次有马上回家的冲动,每一次的冲动,又被自己悄悄扼杀在摇篮里。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被全班投票选为了副班长。记得接兵干部说过:“你们在新兵连时期,最大的官职便是副班长。”其实说真的,在未投票当选之前,我就已经是他们心中的副班,每个人都已经服从于我和班长,我觉得这样的现状很好,如果有投票当选这个仪式的话,气氛会很尴尬。人生很多时候,有些话还是不要挑明的好,每个人心知肚明就行了,太直接的方式可能会改变事实的效果和结局。
后来,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和顾虑是正确的,在我没有当副班长之前大家相处都很和气、很融洽,可自从投票那天起,班里明显有了对投票决定不服的人,我有了竞争对手,哪怕他们明知比不过我。一个班里的战友都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如今却还要这样勾心斗角,何苦呢?班长说,这是对我的考验,对我的嘉奖。
我年纪比班长大,经历的事也比班长多,他只是一个年满十九岁的孩子,而我的阅历也远比他丰富。他认为我是班里八个人中最聪明、最机灵、最老练、最成熟的一个人,所以副班长非我莫属。是啊,如果非要排除法的话,班长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从小呆在家中,多少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洗淑、就寝,和起床,早就练就和培养了自己独立生活的习惯,同样的生活在我大学四年里都是每天千篇一律,而对于同班的这些孩子们,却是第一次面对。每天早晨六点半军号响起后,我们每个人都会马上从床上弹起来,在我穿好衣服并简单的洗淑过后,他们有些人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还没有穿好,三分钟对他们而言太短了,是紧张又慌忙的。
班长为了提高我们穿衣服的速度,还专门让我们互相比赛,可每次我都是最快将衣服穿好的。每天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求超越!”。可纵然我每天都是最快,那帮不知上进的孩子们也不知道观察一下我穿衣服的技巧和顺序;有时候,他们会穿着毛衣毛裤睡觉,为的就是希望第二天早上可以提高起床的速度,但往往换来的便是感冒发烧和责骂。
在刚来到部队时,吃饭是每天让我最头痛的问题。我经常吃不饱,因为他们的风格是一拥而上,能将菜抢完便抢完,而我在很多时候只有吃白饭泡菜汤的结果。他们还都是孩子,我不好意思和他们争来抢去,正值青春发育的年龄,没有菜的结局是悲剧的。和他们讲过很多次道理也没有效果,如狼似虎地吃饭方式逼走了班长,他和我一样,早已不好意思和他们坐在同一桌抢菜,选择去别人的公共桌。
我经常跟随父亲参加饭局,在那样的场合里必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任何一个动作都可以充分的体现出家庭的教养和个人素质,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只学会了斯文和优雅。
斯文就我的这帮兄弟们而言,却是那么的荒诞不经和不切实际。事实打败了我,事实也教会了我,在这种环境下斯文是可笑的。我被迫学会了狼吞虎咽,学会了抢。就这样,在别人一碗还未吃完的情况下,我已经吃完了第二碗。“求超越!”一词再一次被我用在了饭桌上。接下来,大家一起天天埋怨饭菜少,吃不饱的问题。
话题既然扯到饭菜上,还真值得一说。开训前的饭菜,虽不说十分可口,但还看的过去,不至于太过难吃;可开训后,饭少了,菜生了,可口便更谈不上了。卫生方面,任何人每天都可以提出一大堆的问题,可又有什么用呢?连队首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耐着,我们又能做什么?食堂的老兵们都不肯吃自己做的饭菜,可我们每天还是为之抢的不亦乐乎。这就是部队?后来我才知道,在部队里,根本没有什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