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帝大厦80层。
一间宽大的办公室。
扇形的落地玻璃倒映着京华夜色。
凤姐迎窗孓立，双手环抱胸前，低头望着夜色沉思不语。
窗外暮色渐浓，华灯初上。从这里看下去，“大裤衩”似乎半蹲在脚下，东三环穿行其间，逶迤而去，数不清的车辆拥堵其上，尾灯闪烁，如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首尾相衔，宛若一条巨大的赤练蛇缓缓游动。
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开灯，明珠、小兰、小红和小玉四人站在黑暗里忐忑不安。
沉默良久，凤姐终于转过身来，缓缓开口，却一改此前的亲切随和，语调冰冷，仿佛换了一个人。
“走进了这间办公室，你们就已经别无选择。”
黑暗中，女孩们看着凤姐模糊的剪影，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更无人接腔，只听见她用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现在，你们的脚下，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灯火辉煌，满目璀璨，但跳下去，便是黄泉，黑暗无边——所以，你们即将面对的，也将是你们人生的最高点，或者是——最低谷。在这里，你们可以实现自己最想实现的愿望，也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这里不是天上人间，而是——地狱天堂。要么下地狱，要么上天堂——”
凤姐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要么坠落，要么飞翔——就这么简单。”
她两手一摊，语调恢复了轻松，灯光下依旧是那张明媚动人永远微笑的脸。
灯光和微笑驱散了女孩们的紧张与不安，空气也似乎活泼起来。
“你的——意思是——”
四人相互对视片刻之后，小玉第一个开口，嗫嚅着问道：
“我们不属于天上人间了？”
“对。”凤姐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坐下，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这是哪里？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要是不干呢？”小兰的年岁稍长，阅历也丰，快言快语，一股脑把憋在心里的疑问抛出来。
“这是哪里，你们不需要知道。”凤姐的回答干脆利落。“而你们将要做的，其实正是你们最想做的事。”
凤姐那会说话的眼神似乎看进了小兰的心里，幽幽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明天你就能走在真正的T台上，一年之后，你也许就会是这座城市里最耀眼的名模。你会——拒绝吗？”
“不会。”小兰的回答同样干脆利落。
因为凤姐的这句话正击中她内心深处的柔软之地。
自打20岁从山东的一所“野鸡”艺校毕业之后，来自青岛的小兰已混迹京华“野模”圈多年，转眼四年过去，却依然是“比保姆累得多，比妓女挣得少”，眼见韶华空逝，成名无望，小兰这才下定决心投奔天上人间，期待着在挣钱的同时顺便找个“干爹”——而在她心中，“名模”自然是比“干爹”更大的诱惑。
既成名模，何愁干爹？小兰心想。
“那——你呢？”凤姐将目光转向小红。
小红昂首一挺双峰，信心满满地说：“要当我就当最红的车模。”
在四个女孩中，年方20的小红对自己的胸最有自信。
凤姐会心一笑，用手点着小红说：“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车模。”
然后，她转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小玉，柔声说道：“而你——会有机会结识最牛的导演，能与最红的大腕合作，你将一炮走红——你放弃吗？”
凤姐知道，对于任何一个做着明星梦的小女生，自己的这番话都具有不可抵御的杀伤力。
果然小玉瞪大了惊喜的眼睛，又似乎有些将信将疑，紧张得说话都结巴起来。
“那、那当然——但、但我们到底是做、做啥子的？”
凤姐双手垫在脑后，将整个身子仰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似乎在得意地欣赏这早已预见的结果，又似乎在故意卖着关子。
明珠始终一言不发，而凤姐也始终没有向她发问，似乎对她的选择漠不关心。
沉默片刻，凤姐站起身，移步到四人面前，背倚老板桌，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字一顿地说：
“你们——听说过——‘V姐’吗？”
2、
“三环V姐？”
小兰失声轻呼，心中有些失望。
对于这个称呼，小兰并不陌生，甚至自己以前也可以算作其中一员。
小兰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恨透了过去的日子。
“三环V姐”，其实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
这是一个松散的群体，她们是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女孩，大多租住在京华的东三环沿线，她们VIP微博实名认证的身份大多是模特和影视从业人员。平时没有固定的职业和稳定的收入，只能靠参与各种娱乐节目和微博微信来推销自己。
她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却游荡在光环的边缘。
她们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没有富爸爸。
但她们心比天高。
因为，她们年轻、貌美，拥有最原始的资本——瓜子脸、大眼睛、长腿和大胸。“深V”是她们最大的财富和骄傲。
她们不是妓女。但也不比妓女更高尚，或者更低微。
她们心甘情愿地躺下，只为了将来有一天，名利双收地翻身。
“不过——我说的V姐，并不是那些‘三环V姐’。”
看着小兰失落的表情，凤姐似乎并不意外，她看了一眼表情茫然的小红、小玉和明珠，话头一转，继续说道。
“也许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这个V字，但它们不是代表微博认证的VIP，而是代表着你们胸前的‘深V’。不过，同样的V字却有着不同的含义。比如，Vogue的意思是时髦、时尚，Voracity是贪婪，Vanity是虚荣心，Venal是唯利是图。这些都是“三环V姐”共同的特征——其实也是所有女人的共性——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从凤姐的口中突然蹦出一串流利的英文单词，这让明珠大吃一惊，心中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小兰她们的脸上也透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也许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们都是Vampire——吸血鬼。”
凤姐竖起食指摇动着，扫了一眼她们，转身走向落地窗，嘴里一边继续蹦出英文单词，一边自己翻译，话的内容却越来越晦涩难懂。
“黑暗与光明，生命与死亡——我们永远自相矛盾——我们是Vend，是卖，也是Vendee，是买；我们是Victim，牺牲者，也是Victor，胜利者；我们是Vile，是可耻的，也是Venerable，神圣庄严。”
凤姐似乎渐渐沉浸到一种完全自我的状态，又似乎陷入回忆，不能自拔。她的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话中的“你们”也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我们”，声音渐渐低沉，仿佛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谁宣誓。
“我们是Vagabondvalentine——‘流浪的情人’，也是Vestalvoyeur——‘贞洁的窥淫狂’。我们代表Valour，英勇、代表Vanquish，征服。我们是Venge——仇恨，是的，我们就是仇恨的化身——”
凤姐缓慢走到落地窗前，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上，似乎想要融进窗外那无边的黑暗中。口中兀自喃喃自语——
“我们是Vipervirgin，是Vulpinevixen。是Votaress——是Vaccum。”
凤姐的声音渐渐低弱，透出无尽的疲倦，终于归于静默，好似睡着一般。
四个女孩面面相觑，呆呆地看着她。
许久，她似乎忽然惊醒，长长嘘出一口气。
随即做出一套奇怪的动作来。
只见她慢慢双手合十，自胸前缓缓向上，举至双眉之间，随即双肘持平，两掌紧贴，各自旋转90度，左掌在下，右掌在上，指若兰花，缓缓回落至胸前。目视远方，一动不动。
夜幕映衬着玻璃，如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凤姐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犹如祭坛上的圣女，又似作法的女巫，周身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让四个女孩的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明珠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这一幕。这感觉清晰而真切，一如前世再现。
3、
明珠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她和小兰、小红、小玉搬进了一套复式的公寓。
明珠和小玉住楼上，小兰和小红在楼下。每人一个房间。各自独立的洗浴。
楼下的客厅并不大，摆放着沙发和电视，其他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除了女孩的私人用品之外，房租、水电、物业、供暖全都不用操心。
这套公寓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距离东三环只有两站路。
这意味着，她们目前的身份仍然只是普通的“三环V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