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在重复:“我真的没事。”
徐冉深吸了一口气:“就你这样,还说没事?你要等病到卧床不起,才说有事?”
“为什么不和家人说?”
“姐……我……”
徐冉神色有点冷淡:“徐自恒,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人怪过你。家里上下,到底有谁对你不一样?你为什么就忘不掉以前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从过去中走出来?”
她罕见这么强势的语气,徐自恒被她这么一问,愣了愣,偏过头,声音又哑了几分:“姐,你这么问我,那你呢?”
那你呢……
徐冉被他这么一叩问,瞬间说不出话来。
或许,她根本没资格这么质问少年。
他的隐忍,他的不语,他的沉默,其实只是翻版的她。
“我不是不想忘记。”
少年又转过头来:“可我忘不了。如果当时不是我任性,我妈妈就不会死……爸也不会死,还有那个司机叔叔……还有你,你就不会在病床上躺上一年!”
徐冉垂下眸子,掩住情绪:“自恒,不全是因为你……这些事情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说。”
一直到夜里,徐自恒的体温才降下去,清隽内敛的少年因为生病,脸色很苍白,看起来十分瘦弱,老师也不同意他再继续上课,让他回家养好病再来。
其实他很少生病,上一次生病,还在十年之前。
徐冉开车带他回去。
乔言一看见他回来,还是那么脸色苍白的回来,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自恒,你是怎么了,生病了?生什么病,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少年的脸颊被她捧住,动弹不得,耳尖红了红,他哑着声音说:“妈,我没事。”
乔言一听他的声音就皱了皱眉:“你嗓子怎么了,走,我们去医院。”
“妈,”徐冉才把车停好,走了进来,“让自恒好好休息。医生说了,他没事了。您让吴妈明天多煮点清热降火的汤就行。”
乔言闻言松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角,不轻不重的掐了徐自恒一把:“你这混孩子,吓死我了,生病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和你姐姐一个德行,有事就喜欢瞒着我。”
徐自恒被她掐了一把,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但是忍不住一把抱住她,趴在她肩头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一向沉静克制,听话,对她也好,但很少这么主动的亲近。
乔言的手僵了一下,才落到了他的背上:“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和我说,我都替你找回来!”
少年却不说话,就趴在她肩上嚎啕大哭。
徐自恒一向成绩好,学习刻苦的要命,明明稳坐年级第一的位子,却还是最勤奋的那个。董老师总感觉这孩子压力太大反而不好,所以这次他回家养病,董老师痛快的给他批了一周的假期。
不过这次也是刚刚好,即使他不是生病要回来,也是要请假的——徐川的祭日就在12月初。
徐宁还没到放假的时间,圣诞节前两周才会回来。除了不方便行动的陆遥清,这一日,徐家人早早的来到墓地祭扫,一直到傍晚才准备回去。
徐冉叫住徐自恒:“自恒,你留下。”
乔言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但是女儿是她的主心骨,她一向不会过问她的安排,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跟着徐远的车离开。
偌大的墓地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冉走到墓碑前,沉默的跪了下来,而后低头往下,额头在冰凉的地面上重重叩了一下:“爸爸,过去十年,我一直自责,愧疚也难以原谅自己。可以后,我想都忘记了。”
徐自恒最初还有几分茫然,等听见她说的话,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扑通一声在墓碑前跪下,痛哭出声:“对不起,其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那是什么时候呢?
少年在眼泪中似乎看到童年的自己。
那时他跟着母亲,那是个沉默而温柔的女人,他没有父亲。他从小就知道,也是个早熟的孩子,所以忍住了没问母亲为什么。可到五六岁,他开始上幼儿园了,临近放学时看见别人的父亲接过孩子,背在肩头。
他终于忍不住,高烧不退的时候,哭着说,想见父亲。
后来,他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叫他爸爸,那个叔叔没有答应,但他温和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徐自恒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种感觉,男人的掌心宽大而温暖,让他安心。
还有一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大姐姐,虽然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但是和他说话时,没有一点不耐烦。
可后来,他的母亲啊,一个平素最温柔的人,像是被风霜给压断了脊梁,失去了理智。
冰雪天气行驶原本就不安全,可她情绪失控到甚至想去夺走方向盘。
有的事情只是偶然,但是一旦发生,便不可逆转,而偶然之后,后悔或是愧疚,都无益处。
十年过去,当初拘谨而胆怯的小男孩长成了沉稳优秀的少年,可他的心里还有个五岁的幼童,在十年前的风雨里走不出来。
他走不出来,徐冉也走不出来。
她习惯了一个人走路,哪怕被人迎面劈了一刀,哪怕压力如海水般将她淹没,她也能神色不变的继续走下去。
只是,她似乎一直走在十年前的风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