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缗很显然想不到她在想什么,而是低声劝了几句。
“此间生口皆为黄巾家眷,生性凶暴,难以驯服,若贤弟欲置家业,愚兄……”
“不。”她突然说。
她既不需要一个“生口”来服侍她,也不觉得这些神情凄惶的平民百姓哪里生性凶暴。
这一次的欲言又止被张缗看出来了,他了然地笑了笑。
“贤弟曾除过许多黄巾流寇,自然明了其中详情。”
手上还带着城门口土路上的臭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有多少牛马猪羊拿那条土路当了方便之所。
但那股牛马粪的臭味也掩盖不住她一身的血腥气。
……洗不去,擦不干,抹不掉。
不过银发的卷子酱说得好,人不是想怎么活就能怎么活,总会在冷不丁的时候沾一身泥巴的,能做到的,只有继续顶着阳光继续走,说不定什么时候泥巴干了就甩下去了呢?
“咱们走。”她重复了一遍,“我还是想洗洗手。”
洛阳城分南北,汉宫也分南北宫,但总体来说贵人们和各种国家机关都在城北,官舍在城北,气派奢华的客舍自然也在城北。
但这并不是说城南的平民客舍就便宜、实惠、又贴心了。
尽管这间客舍开在贫民区里,店家还是摆着一张国营阿姨脸,而且想要热水,得另加钱!别傻乎乎问为什么!烧水要柴火,但是洛阳城内没那么多干柴可以捡!
所以,买柴是要花钱的!热水自然也要花钱!一桶热水两个钱,用的是自家井里打出来的水,地道的雒阳咸卤味儿。
如果想喝点味道不那么重的水,有三种选择。
一是花钱买城外运进来的水,一斗水大概2L,十个钱;
二是花钱买酒喝,仍然以斗算,从十钱的劣酒到五十钱的醇酒都有;
三是击穿一千八百年的科技树,把井打到承压层,喝深层地下水;
……考虑到带来的装备里并没有钻探机,咸鱼犹犹豫豫的还是选择了买水喝。
张缗将她送至客舍后便忙着回去交差了,除了约定第二天带她去见那位屠户之外,临走之前坚持着给她留了一千钱的生活费。
她心算了一下,住宿100钱,条件尚可,好歹是个单人间,不用跟别人挤通铺;
早晚两桶热水4钱,保证基本清洁;
一斗矿泉水10钱,省着点儿喝也能凑合喝两天;
一顿便饭(一碟菜一碟肉一碗粟米饭)大概30钱,咬咬牙当一把铁公鸡,出门买一册饼回来就着白开水吃的话,30钱能吃个好几天。
……但,别人在大堂里喝酒吃肉,她躲在房间里啃饼子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尤其这个饼子并不是白面饼,而是比吃糠强点但不多的麦饼,一口咬下去,有时还能清楚看见和面大姐那两只手塞进麦粉里之前都干了点啥。
……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转头去点了一碟烤笋,一只烤竹鼠,一碗豆腐汤。
暮色笼罩在雒阳城的上方,几处火堆点亮了半边夜空。
远处传来击鼓的声音,混杂着犹如叹息般的祝祷与吟唱。
天子已经卧床许久,市井间都在猜测,到底哪一位巫师才是真正身怀法力的大巫,能够救天子脱出苦难。
巫师们在城中总会将高傲的头颅扬得更高一点,连金吾卫也不敢对他们表露出一丝不敬,若是他们乘车经过时,哪一个升斗小民表现得不够恭敬,更是可能被当场格杀。
但如此恭敬的背后是整座雒阳带有疑虑的目光——自光武以下,皇帝中鲜有长寿之人,而今这位皇帝在位足有二十年,寿数亦有三十余二,虽说放民间还大有可为,但在大汉皇帝里,已算数得上的耄耋天子……
光武中兴至今已过百余年,在时疫与旱灾轮番摧残过这个王朝后,百姓们已经记不起贤明天子的模样,也不在意下一个皇帝是否昏庸,大体上来说,总不会比当今的天子玩得更刺激了。
……毕竟这位天子可是连三公的位置都能拿出来卖钱。
……要价还挺高,一千万钱一个三公的位置。
……而且任期也不长,因为天子总会找点理由把三公罢免了再卖一轮。
……纵使如此,买的人也不少,据说走走门路还能打个折,比如“有重名于北州”的崔烈就走了天子傅母的门路,只花了五百万买了个司徒,让天子心疼不已,简直赚翻了!
听过了各路八卦流言的咸鱼躺在床上,屋内不见一点灯烛之光。
虽然她有黑暗中视物如昼的能力,但其实夜里点一盏豆灯还颇有情调,尤其有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冰冷黑暗的山洞,来到了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但,灯油也是要钱的。
今天一天算下来,她已经花了175钱。
多的那一枚钱买了一根绳子,得以将饼子挂在房梁上。
饥饿的老鼠在黑暗中发出了狂怒的声音,不过她并未被这点动静打扰,睡得十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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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卷五十二《崔骃传》附《崔烈传》: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