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弥远上奏,请为沂王立嗣。
这是不必“谲谏”的——沂王嗣子的位子既空了出来,找人补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一回,皇帝就不打哈哈了,非但立即准奏,还将此事全权委托给史弥远,并叮嘱,“不着急,仔细挑”。
着急是着急的,但仔细挑更是要仔细挑的。
诚如史嵩之所言,绝不能一不小心,再挑一个贵和郎君出来,如是,史氏上下,人人买一块豆腐,撞死了算逑。
但不挑一个贵和郎君出来,只不过是一个最低要求。
史氏的终极目的,是长保富贵。
史弥远专擅朝政十数年,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又被多少人目为权奸?就连祁国公这种本与史氏无任何恩怨的,都对史弥远咬牙切齿,所以,欲长保富贵,必长保权势——舍此无他途;而欲长保权势,新君——新任沂王嗣子取祁国公而代之,继承大宝,之后,必如今上一般,继续乃至长期信用史弥远。
于是,就带出了第一个必要条件——
新任沂王嗣子的性格,必仿佛今上,温和、良善,兼以二三分懦弱。
一句话:听话。
可是,这个必要条件,同另一个必要条件,几乎必然形成冲突。
另一个必要条件,啥?
且听狮子从容道来。
史弥远、史嵩之叔侄密室筹议,得出结论:以沂王嗣子取祁国公而代之,只能矫诏,其时机点,只有两个:
一,今上病危不起、昏迷不醒、弥留之际;二,今上刚刚崩逝。
有遗诏,篡改遗诏;没有遗诏,直接矫诏。
反复推演,最后决定,取后一个时间点。
前一个时间点,有两个问题:
其一,今上还没咽气,“遗诏”公布,储君并不能立即即位,留给反对者相当的时间、空间。
反对者绝不在少数,尤其是那班治理学的,以卫道自居,以死进谏都是有可能的,这一层,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
其二,万一今上回光返照,神智又清醒了呢?
矫诏必须皇后配合,而皇后是不乐意更换皇子的,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解决之道,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情、理皆不奏效,那就只好来硬的了——白刃加颈。
当然了,俺们不能杀皇后,可是,可以杀皇后的哥哥和侄子呀?
皇后,您看着办?
“遗诏”一经宣布,虽然更换的不是太子,但对朝野上下的心理冲击,同样巨大——相当于更换储君,亦即相当于更换下一任皇帝。
但只要动作够快、够突然,反对者还来不及反应,新君便已经即位,则最激烈的反对者,也不能在台面上反对了——不然,就成了谋逆啦!
可是,台面上一回事,台面下另一回事,人心不服,政局不稳,那是必然的。
就算有人发动政变,推翻史弥远,废黜新君,迎立被赶下皇子宝座的那位前沂王嗣子为帝,“拨乱反正”,也不稀奇。
再说一遍:史弥远只是权相,不是董卓,他的固位,必取得各方各面的支持,其中,反对者反对归反对,但至少不会采取极端的对抗手段。
如何“服人心、稳政局”呢?
通常的路数是诱之以利,但在史弥远这里,能够给出去的政治权力已经给出去了,再给,就是引狼入室了。
史弥远最重要之仰赖,是新君的表现。
新君必给人以“明君”的印象,叫大部分的反对者认为,他是比祁国公赵竑更加合适的皇帝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