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姐姐去邻县当了老师,妹妹还在读书,而我在家待业。
那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正进行得轰轰烈烈,街道动员知青下乡也是紧锣密鼓。
按照政策,一个家庭只允许留一个孩子在身边,也就是说,我和妹妹必定得有一人下乡去。
我自己稍稍衡量了一下,结论很明显:按年龄、论体力当然非我莫属了。
当我把这想法说给爸妈时,却得到了明确的拒绝。
爸妈告诉我,已经给我办了留城手续,并且正在帮我找工作,下乡的事等妹妹毕业以后再说。
爸妈的话让我很感动:他们明知三个孩子一个都不下乡是不太可能的事,却明确表示先将我留下,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一直以来,我以为在三个孩子当中,我是不被重视的那个。可现在看来,父母同爱我的姐姐、妹妹一样也爱着我,他们有几个孩子都想护着!
那一晚临睡前,我躺在爸妈身边,感觉幸福极了。但同时,我也设身处地从他们的角度考虑了一下:他们都是领导干部,每天在单位布置工作,其中很可能包括动员子女下乡的任务,如果自己的孩子一个也不下去,他们说起话来该是多么没有底气呀。我暗下决心用力所能及的方法让他们早日卸下这份重负。
正巧,县里举办下乡青年动员学习班,要求所有待业青年必须参加。
爸爸很轻松地转达了矿里的通知,随后对我说:已经定下你留城了,参加学习班不过是带头表示一下,不要有任何压力。
学习班里好像真没压力。只是有人念了一份动员文件,然后就是打扑克。
但想出门却是非常不容易的:有一个面色温和的人拿了一份表格守在门口,对我们不停地念叨:报名下乡的人填上表,立刻就能回家,不报名的对不起,就在里面玩儿吧,等到什么时候学习班结束那谁都不好说呀!
有性急的人眼看拖不过去就放下扑克去登记,果然马上撤离了。
由于记着爸爸的嘱咐,开始我没动。但拿名册的人忽然像卖东西一样吆喝起来:“哎,这个最好的大队,还有五个名额!”他的话音未落,就有人站起来了。过一会儿,传出又一声吆喝:“就剩两个了,过这村可没这店儿了!”
同样是下乡,当然该选个好地方呀!我根本没听清那地方叫什么,就十分信任地冲上前去报了名。
我进学习班后,没有任何与家里联系的方式,父母很是放心不下。但这么快就回来也让他们很意外。听说我报了名,妈妈一下子就“炸”了,冲我吼起来。
爸爸没吭声。
那一晚,我家出奇地安静。
很快,遍布县城的高音喇叭里播出了爸爸的名字,表扬他坚决支持已经留城的女儿上山下乡,是待业青年家长的好榜样。
这下爸妈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为我做被的时候,姥姥正好在我家里。妈妈边做边抹眼泪,时而抬起头来满含怨气地盯我一眼。姥姥笑着点她:这不跟你当年离家出走一样吗?
姥姥的话为我解了围,妈妈的态度顿时缓和下来。
想当年,妈妈从地头出走参加解放军,可是比我突然得多,并且从此失去联系很长时间,那姥姥的心情岂不是更糟糕。
我偷偷笑了:难道这事儿也有遗传吗?
1974年5月的一天上午,县城文化宫大院彩旗招展、口号阵阵、锣鼓喧天,那是在为我们这批下乡知识青年开欢送会。
我作为代表站到主席台上,由高中学校校长亲自为我戴上大红花,他还与我亲切握手,称赞我是学校的骄傲,希望我到农村以后也能大有作为。这让我十分激动,都来不及在人山人海前产生紧张情绪了。
中午回家吃罢饭,我只拿着纸红花独自欣赏与回味了一阵儿,完全没有顾及爸妈的感受。
下午仍在文化宫集合,一队迷彩色的军车分别把知青送到乡下。
出了大门口车子就分散开来,只有我乘坐的这一辆朝我所报名的大队驶去。
爸爸将他从部队带回来的弹箱改造了一下,装上一个钌吊,还从有可能几个箱子摞着的角度考虑,特意做成侧拉门。
路上,专门跟车来送我的爸爸一再叮嘱具体事项,我一一点头应是,但并不清楚爸爸为什么要讲得这么仔细。
又一阵锣鼓声在村头响起,原来到达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