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九(1 / 2)

西游之剑转天道 晨早 更新时间 2022-04-06

 美人颜色娇如花,独行踽踽时兴嗟。路旁忽逢年少子,殷勤借问向谁家。答言郑州访爹妈,客店不留鳏与寡。假为夫妇望成真,谁道欢娱翻受耍。交床对面神难察,迷目奚色眼真羞杀。岂是美人曾变鬼,美人原是生罗刹。老拳毒手横遭楚,明日林中惊复睹。何曾美人幻虎来,美人原是胭脂虎。少年贪色不自量,乍逢思结野鸳鸯。英雄难脱美人手,何况无知年少郎。

且说胡永儿变大虫出来惊了他,他再不敢由这路来了。“我自向郑州去,一路上好慢慢地行。”此时天气炎热,且行且住。将近已牌时分,看见一根大树下好歇,暂坐一回。正坐之间,听得车子碌碌剌剌的响,只见一个客人头戴范阳毡笠,身上穿着领打路布衫。手巾缚腰,行缠爪着胯子,脚穿八搭麻鞋。推那车子到树下,却待要歇。只见永儿立起身来道:“客长万福!”客人还了礼问道:“小娘子那里去?”永儿道:“要去郑州投奔爹爹妈妈去,脚痛了,走不得,歇在这里。客长贩甚宝货,推车子那里去?”客人道:“我是郑州人氏,贩皂角去东京卖了回来。”永儿道:“客长若从郑州过时,车厢里带得奴家去,送你五百钱买酒吃。”客人思量道:我货物又卖了,郑州又是顺路,落得趁他五百文钱。客人道:“恁地不妨。”叫永儿上车厢里坐。

那客人尽平生气力推那车子,也不与永儿说话,也不打眼来看他。低着头,只顾推那车子而行。永儿自思道:“这客人是个朴实头的人,难得难得。想昨夜那厮一路上把言语撩拨我,被我略用些小神通,虽不害他性命,却也惊得他好看。一似这等客人,正好度他,日后也有用处。”那客人推那车子,直到郑州东门外,问永儿道:“你爹爹妈妈家在那里住?”永儿道:“客长!奴家不识地名,到那里奴家自认得。”客人推着车子入东门,来到十字路口,永儿道:“这里是我家了。”客人放下车子,见一所空屋子锁着。客人道:“小娘子!这是锁着的一所空屋子。如何说是你家?”永儿跳下车子,喝一声!铁锁便落下来了。用手推开一扇门,走入去了。

客人却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不见有人出来。天色将晚,只管舒着头向里面望。不提防背后一个人说道:“你只望着宅门做什么,这宅门谁人打开的?”吓得客人回头不迭。见一个老人,慌忙唱喏道:“好教公公知道,适间城外十字里路见个小娘子,说脚痛了,走不得,许我五百文钱,催我载到这里入去了,不出来。叫我等了半日。”老儿道:“此宅是刁通判廨宇。我是看守的,原系封锁在此,此是谁人开了?”客人道:“恁的时,相烦公公去宅里说一声,取些银子还我则个。”老儿道:“我问你,谁打开的宅门?”客人道:“是你小娘子自家开的。”老儿道:“锁的空宅子,并无一人居住,那有什么小娘子!你却说恁般鬼话,莫非诳我么?”客人道:“好没道理,我载你家小娘子来家,许我五百文钱,又不还我。倒说鬼话儿。你叫我入去,若是小娘子不在时,我情愿下情陪礼。”老儿道:“你说了这话,不见时,不要走了!”

老儿大开了门,叫客人入去。到前堂及迥廊,直至后厅,远远的见永儿坐在厅上。客人指着道:“这不是小娘子么?”老院子心中正在疑虑,这妇人那里来的!只见客人走上前叫道:“小娘子如何不出来还我银子,是何道理?”永儿见客人来,忙站起身望后便走,客人即踏步到后厅。永儿见他赶得紧,厅后不好躲闪,一直走到井边,看着井里,便跳下去了。客人见了,吓得连叫“苦也!苦也!”却待要走,被老院子一把捉住,道:“这妇女你又不认得。你自同他来,却又逼他下井去。清平世界,荡荡乾坤,逼死人命,你却要脱身。倘或这妇人家属知道,到此索命,那时那里寻你说话。今番罢休不得!”紧似抱着,叫起街坊人等,将客人一条索子缚了,直解到郑州来。只因这番,有分教:老实客长,却打着没影官司;无墨州官,转弄出欺心手段。直教:匹夫跌足,壮士捶心。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八角井众水手捞尸郑州堂卜大郎献鼎

偌大乾坤何事无,壸中天地井中区。

有人从此翻筋斗,便是人间大丈夫。

话说老院子和街坊人等,将客人一条索子缚了,直解到郑州来。正值太尹在厅上断事。地坊里甲人等,解客人跪下,备说本人在刁通判府中,将不识姓名女子,赶下八角井里去了。太尹将客人勘问。客人招称:系本州人氏,姓卜名吉,因贩皂角往东京货卖回来,行至板桥八角镇五十里外大树下,遇见不识姓名女子。言说脚痛行走不得,欲赁车子前往郑州东门十字街爹爹妈妈家去则个,情愿出钱五百。是吉载到本家,即开门入去,并不出来。吉等已久,只见老院子出来,言说我家是刁通判廨宇,无人居住空房,不肯还银。一时间,同老院子进去寻看。不期女子见了,自跳在井中,并非相逼等情。

太尹教且将卜吉押下牢里,到来日押去刁通判宅里井中打捞尸首。次日太尹委官一员,狱中取出卜吉,同邻里人等,押到刁通判廨宇里来。街上看的人,堆肩叠背,人人都道:“刁通判府里,时常里面听得神歌鬼哭。人都不敢在里面住。”有的人道:“看今日打捞尸首何如?”

委官坐在交椅上,押卜吉在面前跪下。委官问老院子并四邻人等,卜吉如何赶这女子落井。卜吉告道:“女子自跳入井,并不曾赶他下去。”委官叫:“打捞水手过来!”水手唱了喏,着了水背心。委官道:“奉本州台旨,委我押你下井。你须仔细打捞!”水手道:“方才小人去井中看验,约有十丈深浅。若只恁地下去,多不济事。须用爪扎辘轳,有急事时,叫得应。”委官道:“要用甚物件,好叫一面即速办来。”水手道:“要爪缚辘轳,架上要用三十丈索子,一个大竹箩,一个大铜铃,人夫二十名。若有急,便摇动铃响,上面好拽起来。”不多时,都取办完备。水手扎缚了辘轳、铜铃、竹箩,俱完备了,便道:“请郎中台旨,教下井去打捞。”委官道:“你众水手中,着一个会水了得的下去。”四五个人扶着辘轳,一个水手下竹箩坐了。两三人掇那竹箩下井栏里去,四个人便放辘轳,约莫放下去有二十余丈,只听得铜铃响得紧。委官叫众人退后,急把辘轳绞上箩来。众人见了,一齐呐声喊。看那箩里时,亘古未闻,于今罕见。那水手当初下去,红红白白的一个人,如今绞上来看时,一个脸便如蜡皮也似黄的,手脚却板僵,死在箩里了。委官叫抬在一边,一面叫水手老小扛回家去殡殓,不在话下。

委官道:“终不成只一个下去,了不得公事,便罢了。再别差一个水手下去。”众水手齐告道:“郎中在上!众人家中都有老小。适才见这样子么!着甚来由,把性命打水撇儿?断然不敢下去。若是郎中定要小人等下去,情愿押到知州相公面前,吃打也是岸上死。实是下去不得。”委官道:“这也怪不得。我们却是如何得这妇人的尸首上来。你一干人都在此押着卜吉,等我去禀复知州相公商议则个。”委官上了轿,说了一遍,知州也没做道理处。委官道:“地方人等,都说刁通判府中不干净,不意今日又死了一个水手,谁人再敢下去。只是打捞不得那妇人的尸首起来,如何断得卜吉的公事。依卑职愚见,不若只做卜吉着,教卜吉下去打捞。便下井死了,也可偿命。”知州道:“也说得是,你自去处分。”委官辞了知州再到井边,押过卜吉来,委官道:“是你赶妇人下井,你自下去打捞尸首起来。我禀过知州相公,出豁你的罪。”卜吉道:“小人情愿下去,只要一把短刀防身。”众人道:“说得是!”随即除下枷,去了木杻,与他一把短刀。押那卜吉在箩里坐了,放下辘轳。

许多时,不见到底,众人发起喊来道:“以前的水手下去时,只二十来丈索子便铃响,这番索子在辘轳上看看放尽,却不作怪。放许多长索,兀自未能够到底。”正说未了,辘轳不动,铃也不响。

且不说井上众人,却说卜吉到井底下,抬起头来看时,见井口一点明亮。外面打一摸时,却没有水。把脚来踏时,是实落地,一面摸,一面行。约莫行了一二里路,见那明处,摸时却有两扇洞门,随手推开,闪身入去看时,依然得见天日。卜吉道:“井底下如何有这个所在?”提着刀正行走之间,见一只大虫伏在当路。卜吉道:“伤人的想是这只大虫。譬如你吃了我,我左右是死!”大踏步向前,看着大虫便杀,喝声“着!”一声响亮,只见火光迸散,震得一只手麻木了半晌。仔细看时,却是一只石虎。卜吉道:“里面必然别有去处。”又行几步,只见两旁松树,中间一条行路,都是鹅卵石砌嵌的。卜吉道:“既是有路,前面必有个去处。”仗着刀入那松径里。行了一二百步路程,闪出一个去处,吓得卜吉又不敢近前。定睛看时,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帏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

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王家。

卜吉道:“这是什么去处,却关着门,敢是神仙洞府?”欲推门又不敢,欲待回去,又无些表证。终不成只说见只石虎来,知州如何肯信我?正踌躇之间,只见呀地门开,走出一个青衣女童来。女童叫道:“卜大郎!圣姑姑等你多时了!”卜吉听得说,想道:这个女童如何认得我,却是什么姑姑姓圣?我三党之亲,都没有这个姓,他却又等我做甚的?卜吉只得随女童到一个去处。见一所殿宇,殿上立着两个仙童,一个女童。当中交椅上,坐着一个婆婆。卜吉偷眼看时,但见那婆婆:

苍形古貌,鹤发童颜。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绣衣玉带,依稀紫府元君,凤髻龙簪,仿佛西池王母。正大仙客描不就,威严形像画难成。

卜吉想道:必是个神仙洞府,我是必有缘到得这里。卜吉便拜道:“告真仙!客人卜吉谨参拜。”拜了四拜。婆婆道:“我这里非凡,你福缘有分,得到得此间,必是有功行之人,请上阶赐坐。”卜吉再三不肯坐。婆婆道:“你是有缘之人,请坐不妨!”卜吉方敢坐了。婆婆叫点茶来。女童献茶已罢,婆婆道:“你来此间,非同容易。因何至此?”卜吉道:“告姑姑!小客贩皂角去东京卖了,推着空车子回来,路上见一个妇人坐在树下,道:“我要去投奔爹妈,脚痛了,许我五百文钱,载他到东门里刁通判宅前。妇人道:这是我家了。下车子推门走入去了,不见出来。见我寻进去,他就跳下井里。因此地方捉了我,解送官司。差人下井打捞,又死了一个水手。知州只得令小人下来,见井里有路无水,信步走到这里。”婆婆道:“你下井来,曾见甚的?”卜吉道:“见一只石虎。”婆婆道:“此物成器多年,坏人不少。凡人到此见此虎,必被他吃了。你到剁了他一刀,你后来必然发迹。卜吉!我且教你看个人!”看着青衣女童道:“叫他出来!”

女童入去不多时,只见走出那个跳在井里的妇人来,看着卜吉道个万福,道:“客长昨日甚是起动。”卜吉见那妇人,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骂道:“打脊贼贱人!却不叵耐,见你说脚痛走不得,好意载你许多路。脚钱又不与我,自走入宅里,跳在井中。教我被官司捉了,顶上带枷,臂上带杻,牢狱中吃苦。这冤枉如何分说?只道永世不见你了,你却原来在这里!”人相见,分外眼睁,“且教你吃我一刀!”就身边拔起刀来,向前劈胸揪住便剁。被胡永儿喝一声,禁住了手,卜吉和身与脚都动不得了。胡永儿道:“看你这个剪手一路上载我之面。若不时,把你剁做肉泥。因见你纯善稳重,我待要度你,你却如此无礼,敢把刀来剁我,却又剁我不得。”婆婆起身劝道:“不要坏他,日后自有用他处,还要他们来助你。”婆婆看着卜吉脸上只一吹,脚便动得。这卜吉看着婆婆道:“小娘子是个唫口庶的人。”婆婆道:“若不是我在这里,你的性命休了。再后休得无礼。”卜吉道:“小人有缘,遇得姑姑。若救得卜吉牢狱之苦,出得井去,无事时回家,每日焚香设位,礼拜姑姑。”婆婆道:“你有缘到这里,且莫要去,随我来饮数杯酒,送你回去。”卜吉随到里面,吃了一惊就道:“我本是乡村下人,那曾见这般好处。”安排得甚是次第,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四壁张翠幙鲛绡。独桌排金银器皿。水晶壶内,尽是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峰。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

婆婆请卜吉坐,卜吉不敢坐。婆婆道:“卜大郎坐定,异日富贵俱各有分!”卜吉方才坐了,只见酒来,又见饭来,他几时见这般施设。两个青衣女童在面前不住斟酒服侍。杯杯斟满,盏盏饮干,酒至半酣,卜吉思忖道:我从井上来到这里许多路,见恁地一个去处,遇着仙姑,又见这个妇人。知他是神仙是妖怪,在此不是久长之计。即便起身告姑姑和小娘子道:“我要去井上看车子钱物,恐被人捉了。”婆婆道:“钱物值得什么。我教你带一件物事上去,富贵不可说。不知你心下如何?”卜吉道:“感谢姑姑美意。休道是值钱的物事,便是不值钱的,把去井上做表证,也免得小人之罪。”婆婆叫永儿近前附耳低声。

入去不多时,只见一个青衣女童从里面双手掇一件物事出来,把与卜吉。卜吉接在手里,觉有些沉重,思量:这件是甚东西,用黄罗包袱包着?卜吉道:“告姑姑,把与小人何用?”婆婆道:“你不可开,将上井,不要与他人。但只言本州之神,收此物已千年,今当付与知州,便可免你本身之罪。又有一件事吩咐你,你凡有急难之事,可高叫圣姑姑,我便来救你。”卜吉听得说,一一都记了。婆婆叫青衣女童送卜吉出来,复旧路入土穴。行到竹箩边,走入竹箩里坐了。摇动索子,那铃便响,上面听得便把辘轳绞起。

众人看时,不见妇人的尸首,只见卜吉掇抱着一个黄罗袱包,来见委官。卜吉道:“众人不要动,这件物事,是本州之神交付与知州的,直到知州面前开看。”委官上了轿,一干人簇拥围定着卜吉,直入州衙里来。正值知州升厅,公吏人从摆开两旁。委官上前禀说:“卜吉下井去了半日,续后听得铃响,即时绞他上来。只见卜吉抱着黄罗包袱,包着一件东西,口称是本州之神,付与州官。卑职不敢擅动,取台旨。”知州叫押过卜吉来,知州道:“黄袱中是何物件,因何得来?”卜吉道:“告相公!小人下井去,到井底不见妇人的尸首。却没有水,有一条路径,约走二里许,方见天日。见只虎,几乎被他伤了性命。小人剁一刀去,只见火光迸散,仔细看时,是石虎。又有一条松径路入去,见一座宫殿。外有青衣女童,引小人至殿上,见一仙人。仙人言称是本州之神,与小人酒食吃了,又将此物出来,叫小人付与州官收受,不许漏泄天机。”知州捧过黄包袱,放在公案上,觉得沉重。知州想道:一件宝物出世,合当遇我。叫手下人且退,亲手打开黄包袱看时,道:可知这般沉重,却是一个黄金三足两耳鼎。上面铸着字道:“遇此物者,必有大富贵。”知州看罢,再把黄袱来包了,叫出家里亲随人拿入去,为守库之宝。该吏向前禀道:“卜吉候台旨发落。”知州寻思道:欲待放了卜吉,那州人都知道赶一个妇人落井,及至打捞,又坏了一个水手性命。若恁地放了,州里人须要议我。我欲待把卜吉偿那妇人的命,怎奈尸又无寻处,倒将金鼎来献我。却如何是好?蓦然提起笔来断道:“卜吉……”有分教:知州登时死于非命,郑州一城人都不得安宁。正是:

有兴店中赊得酒,灾来撞著有情人。

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野猪林张鸾救卜吉山神庙公差赏双月

君远天高两不灵,滥官污吏敢横行。

腰间宝剑如秋水,要与人间断不平。

话说知州心下踌躇了半晌,举笔判道:“卜吉不合逼取车脚钱,致不识姓氏妇人情慌走避,误落入井。井在久闭空宅之中,素多凶怪,及打捞不获,亦一异事也。卜吉原无威逼之情,似难抵偿。然误死人命,不为无因。合应脊杖二十,刺配山东密州牢城营当军。”当下当厅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字匠人,刺了两行金印。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一个是董超,一个是薛霸。当厅押了卜吉,领了文牒,带卜吉出州衙前来。卜吉到州衙外立住了脚,回头向着衙里道:“我卜吉好屈!妇人自跳在井中,我又不曾威逼他。他又不是别人,是本州土神,教我下去获得这件宝物献你。你得宝物,自应免我之罪。倒把我屈断刺配密州去。我若挣扎得性命回来,却将你隐匿宝物事情,敲皇城,打怨鼓,须要和你理论!”董超见他言语不好,只顾推着卜吉行了。薛霸道:“你在这里出言语,连累我两个,却是利害。”急急离了州衙。走到一个酒店,三个人同入来坐定。董超道:“取两角酒来。”薛霸道:“卜吉,我两个虽然是奉公差遣,防送你到山东密州。路程许多遥远,你路上也要盘缠,我们自不曾带盘缠随人走的。你有甚亲戚相识,去措置些银两,路上好使用。我两个不要你的。”卜吉道:“告上下!小人原有些钱,为吃官司时,不知谁人连车子都推了去。今叫我问谁去讨。小人单身独自,别无亲戚,盘缠实无措办处。”薛霸焦躁道:“我们押了多多少少凶顽罪人,不似你这般嘴脸。你道没有盘缠,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要捏出汁来。有我们手里的行货,不轻轻的放了。”说了一场,还了酒钱。两个押着卜吉出郑州西门外来。

正走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董超!”董超回头看时,认得是本州吴孔目。便叫薛霸押着卜吉先行。自己落后一步,与他相见。吴孔目道:“在下奉知州相公所委,适断配卜吉出来,这厮在州衙前放刁。如今奉知州相公台旨,叫你二人怎的做个道理,就僻静处结果了他,揭他面上金印回话,重重赏的。”董超应承了,自赶上来和薛霸知会。只就前面林子里结果了他休。

两个押卜吉到一所空林子前。董超道:“我今日有些困倦,行不动,且就这林子里睡一睡则个。”薛霸道:“才离州衙,行不到三十里路,如何便要歇?”董超道:“今日恁起得早了些,要歇一歇。只怕卜吉逃走了时,生药铺里没处买你。等我们缚一缚,便是睡也心稳。”卜吉道:“上下要缚就缚,我决不走。董超将条长索把卜吉缚在树梢上。提起索头去那边大树枝梢上倒吊起来,手里拿着水火棍道:“卜吉!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叫害你,却不干我们事。明年今月今日今时,是你死忌。”卜吉慌得魂不附体,两眼吊泪,哀告道:“二位!我与你目前无冤,往日无仇。便是知州相公,我也并没得罪于他。如何就要结果我性命?望二位开天地之心,保留残命,生生世世,当效犬马之报。”一头说,一头泪如雨下。董超道:“你啼哭也没用。知州相公怪你在州前放刁,要结果你。他是一州之主,谁敢违拗。你要性命,我回去倒要替你受毒棒不成。”薛霸道:“董超哥!有恁般闲气力与这蛮子讲话。早了早放,等他阎王面前快讨个好人身。”说罢,在董超手里劈手夺过棒来,却待举起要打。卜吉道:“苦呀!苦呀!我命休矣!”猛然记得与我宝物的圣姑姑,曾说有急难时教我叫他。乃大叫“圣姑姑救我则个!”叫犹未绝,只见林子外面一个人大喝道:“防送公人不要下手!我在此听得多时了。”董薛二人吃了一惊,慌忙就跑出林子外面来看时,是一个先生。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奕奕风神出众,堂堂七尺身材。面如紫玉美胡腮,两点朗星堪怪。

束发铁冠如意,红袍腰系黄绦。天师张姓自天来,只少虎儿骑在。

那道士摔拳拽步,赶入林子里来,看着两个公人道:“知州叫你们押解他去。如何将他吊起害他性命,是何道理?”两个公人慌了手脚,道:“先生!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并无私怨。”先王道:“你乱道如今官司清明如镜,缘何无罪要坏他性命?我是出家人,本当不管闲事。适才听得林子里高叫圣姑姑,是何意故。你且放他下来,待我问他。”董超只得把卜吉解放了。卜吉道:“告先生!听卜吉说。我因贩皂角去东京,卖了回来,路上见一妇人叫脚疼走不得,许我五百文钱赁我车子载他。到郑州东门内一个空宅子前,这妇人跳下车子走入去。我不见他出来,入去一时妇人自跳下井去。地方人道我逼他下井,捉了我解到官司。知州叫我自下井打捞死户,我下去时原来井里没水,却有一条路,见一所宫殿。遇着个仙姑与我一件宝物。叫我送与知州免罪。临上道时吩咐我道,若有急难时便叫圣姑姑。”先生听得说了,道:“原来恁的。”看着两个防送公人道:“这卜吉不当死,遇着贫道。”可同来林子外村店里吃三杯酒,更赍助你们些盘缠,好看他到地头则个。”董超薛霸道:“感谢先生!”

四个人同出林子外来。约行了半里路,见一个酒店。四人进那酒店里坐了,酒保来问道:“张先生!打多少酒?”先生道:“打四角酒来,有鸡回一只与我们吃。”酒保道:“街市远,没回处。”先生道:“又没甚蔬菜,如何下得酒?”酒保道:“酒来了。”四个人一家吃了一碗。先生道:“有心请人,却无下口。”东观西望,见壁边一只水缸。先生看时,是一缸干净水。先生袖内取出一个葫芦儿来,拔了塞儿,抖出一丸白药来,放在水缸里,依先去凳上坐了,叫酒保来道:“我们四个如何吃得淡酒!我方才将下口放在你水缸里,与我将去煮来。”酒保道:“张先生!你四个空手进来,不曾见什么下口。”先生道:“你自去水缸里看。”酒保去看时,只见水动,双手去捞,捞出一尾三尺长鲤鱼来,道:“却不作怪!”只得替他犀了鱼,落锅煮熟,又加些盐酱椒醋,将盘子盛了捧得来与他,四个一面吃酒,董超道:“感谢先生厚意。”薛霸道:“这鱼滋味甚好,怎的再得一尾吃也好。”先生道:“这个不足为礼,贫道平日好饮贪杯,难得相遇二位,四海之内,皆相识也。若不弃嫌,同到贫道院中,尽醉方休,来日起程。不知二位尊意如何?”薛霸是后生心性,道:“难得先生好意相请,今日也将晚了,我们就同往仙院借宿一宵。只是不当取扰。”董超终是年纪大,晓得事,叫薛霸到静处说道:“这先生是个作怪的人。着甚来由,同他到院中去?”薛霸道:“董大哥!你空活这许多年纪,不识得事。这酒店里主人家也认得他,但有差迟,只问酒店里要人。”董超道:“也说得是。”

先生还了酒钱,四个人离了酒店。一路说些闲话,不知行了多少路。只见那先生用手一指道:“这个便是贫道小庵。”董超看时,好座茅庵!不甚大,盖得团簇。庵前庵后没一个人家,两个便有些心疑。

先生开了门,请三人,就门前坐地。先生道:“你们三个莫忧,这里尽有歇宿处。今晚且快活歇一夜,来早便行。”此时是六月中旬,月儿早上。先生掇张桌子出来,放在外面。入里面去安排出荤腥菜蔬之类,铺在桌上。先生道:“方才在酒店中请二位,不足为礼,就此尽醉方休。”两个公人面面相觑,私议道:“这先生酒店里请我们吃了。如今来在庵里,又安排许多酒食。欲待不吃,肚里又饥。待吃他的,不知他主何意故?”薛霸道:“我两个押着这一个罪人,干系不小。方离郑州一程路,就撞着这个蹊跷张先生。倘若是有些缓急,都有老小在家里,不是耍笑!”董超道:“不来由客,来时由主。既到这里,且吃了他的,看他如何。”先生将酒出来,各人吃了十数杯,都饱了。两个公人道:“谢先生酒食,都吃不得了。我三个借宿一宵,来早便行。”先生道:“淡酒不足为礼,何心致谢。你二位且请坐。”那先生起身进去不多时,拿出两锭银子,都有五十两重,便道:“二位各收一锭,休嫌轻微。”薛霸不则一声。董超道:“感谢先生赐了酒食,已为过扰。这银两决不敢受。”先生道:“你二位权自收了,表意而已。”

二人被先生推不过,各收了一锭。先生道:“贫道有一件事奉告,不知你二位肯依么?”两个思量道:酒也吃了,银子也收了,如何不依得。便道:“先生休道一件事,十件事也依先生,但说不妨。”先生道:“你二位各收了五十两银子,做养家钱。念卜吉是个含冤负屈的人,贫道又不认得他,只是以慈悲好生为念。且听卜吉说来,他是平白的人,却叫他吃这场屈官事。望二位怎地做个方便,留他在庵里相伴贫道,贫道姓张名鸾。若知州问时,只说张鸾要救卜吉便了。不知二位意下何如?”董超不敢则声。薛霸却叫将起来道:“先生!你好不晓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虽是出家人,住在郑州界上,也属知州所管。他是本官问出来的罪人,什人敢收留他。你道我们得了你的银子,你便挟制着我们。你的银子分毫不动在此,请自收去。”先生道:“不须焦燥,肯留时便留下。不肯留时,你二位收下银子,再告杯酒。”董超道:“扰了先生酒食,又赐了银子。何须只管劝酒?”先生道:“不只劝酒,贫道有个小术,就呈二位看看。上至知州,下及庶民,都教他们赏个双月则个。”先生就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将剪刀在手把纸剪了一个圆圆月儿,用酒滴在月上,喝声“起!”只见那纸月望空吹将起去。三个人齐喝采道:“好!”只见两轮月在天上。有诗为证:

堪怜卜吉本无辜,献鼎翻教险害躯。

只为覆盆难鉴察,故将双月照糊涂。

先生道:“看贫道这轮明月面上,请一杯酒。”这里四人自吃酒。却说郑州上至知州,下及百姓,哄动了城里城外居民,都看空中有两轮明月。有那晓事的道:“只有一轮月,如何有两轮月?此必是个妖月。”且不说哄动众人。

却说这先生与三个赏月吃酒将散,先生道:“二位做个人情,把卜吉与了贫道罢。”董薛二人道:“我们家中各有老小,比先生不得。知州知道,我两家实难分解。”先生道:“知州吩咐你们,要安排他死,其事甚容易。我叫你两个带一件表证回,与知州看。”只见先生将道袍袖结做一个胳,揣在背后。双手揪住卜吉,用索子将卜吉背剪绑了,缚在草厅上。薛霸道:“先生你早晨要救他,缘何如今又要缚他?”先生道:“教你二人带他一件物事去见知州。”董超道:“不知教我两个带什的物事去?”先生道:“知州既要坏他性命,如今贫道替你下手剖腹取心,带去与知州,表你二人能事。”董超道:“使不得,这是断了的罪人。知州要谋害他,是知州的私意。如今将着心肝去,知道的,便是先生杀了他。不知道的,只说是我两个谋财害命。这一场屈官事,叫我两个吃不起。”先生道:“原来你们怕吃官事,我也是取笑你们。”便把卜吉解了,就安排三个人睡。先生道:“二位若回州里去时,说我张鸾要救卜吉,可牢记取。”三个叫了位置,就在外面歇宿,先生自进里面去了。

董超、薛霸二人一睡直睡到天明,闪开眼来看时,两个吃了一惊。身边不见了卜吉,也不见了庵院、先生。却睡在山神庙内,纸钱堆中。两个面面相觑道:“苦也!苦也!我两人不晓事,走了罪人。如何是好?”董超道:“我们不要慌,和你且告知州。”一迳回到郑州,正值知州午衙升厅。两个公人来厅前跪下,知州便问道:“你两个解卜吉往山东,何如今日便回?”董超、薛霸道:“告相公,昨日押卜吉上路去。在三十里外,撞见一个道士,邀到庵中,要夺卜吉,小人们和他争执。那道士是异人,剪一轮纸月,吹在空中,便见两轮明月。”知州听得,就道:“作怪!昨晚因见两轮月,吵闹了州城一夜。后来却是如何?”董超道:“那道士叫小人们就庵里歇睡了一夜。今日早起,开眼打一看时,却是个山神庙的纸钱堆里,正不知卜吉和道士那里去了。那道士自称他叫做张鸾。”知州道:“既有姓名,这妖人好捉了。”

当日即唤缉捕使臣吩咐。言说未了,只见一个道士铁冠草履,皂沿绯袍,直上厅前,高声道:“贫道张鸾在此。”喏也不唱。知州大怒道:“汝乃妖人,怎敢如此无礼!”道士道:“汝乃一州之主,如何屈断平民。卜吉无罪,把他刺配山东。路上兀自叫人杀害他性命,又取了他无价宝物,是何道理?”知州道:“休得胡说?他有什么无价宝物?”张鸾道:“金鼎现在你库中,我叫他出来。”只见那道士叫道:“金鼎金鼎!我今相请,作速出来,众人立等!”諕得知州并厅下的人都呆了。只见金鼎从空中飞将下来,两只耳朵煽动如翅膀相似,直飞到厅上。知州见了,道:“怪哉!怪哉!”说犹未了,金鼎内钻出一个人来。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