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武师。
“嗡!”的一声响,手爪间凝起的劲气,鼓振出震耳的声响,这是常见的裂空爪招式,瞧这聚气的动静,若是劲气吐实,便是磐石也要碎成齑粉了。单看这一手,段庆刚已算是江湖上不多见的好手。
文士跺脚叹息,他这兄弟实力是有的,先前段庆刚向胡炭自夸说是双湖盟头号打手,倒不纯然是吹牛,也是有以往不俗战绩做底的。但他这手功夫,用来对付二三流人物是不错了,想跟一流好手较量,却还差得好远。控火师刚才震慑满堂的出招,境界高出段庆刚何止一筹,已经隐隐然露出宗师气象,段庆刚对上他,只一个有败无胜的结果,何况对方是三人,他单枪匹马的仗义出头,怕是要吃大亏了。
果然,文士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就在段庆刚大鹏一般向控火术师扑去的时候,那术师已经觉袭击,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将燃着火焰的通红手掌向后一挥。
“啪!”的一声脆响,空气中波纹震荡,明明没有任何附着燃烧之物,却是突兀的出现了一条青蓝色火鞭,索链一般,带着炙人的热气迅疾无伦的直向段庆刚面门抽去。
“手下留情!”那被称作六哥的文士惊呼出声,心中一片冰凉,他已经尽量把控火师想得厉害了,谁知对方的表现还在他的意料之外!这等反击应对手段,显见这阴鸷术师与人交手经验丰富无比,不等武者近身直接就隔远出招,正是扬长避短的最佳方式。这火鞭来得如此突然,全没半点预兆,可怎么避得开!瞧这抽击带起的厉风,若让它抽实了,顷刻便是个碎颅殒命的下场!十七弟要遭殃了!
段庆刚骤遭攻击,心头也是猛然蹿起一股凉气,他没想到敌人的反击来得如此诡异和凌厉,这可和他以往遇到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身在半空,腾挪不便,张目看见一片耀眼的青蓝火芒扑面而来,已是躲闪不及。仓促之下,只得急闭起眼睛,同时把右臂往回一收,挡在面前,鼓荡全身劲气充盈右臂,只盼自己这一条手臂能够阻住鞭势。“撞上狠角色了!”心念电闪之际,他的心中已经生出悔意,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固是快事,但也是要看双方实力对比的。像这次这样贸贸然的出手,非但没能解救得了小娃娃,还把自己都搭到里面去,这亏吃得大了。
“啪啪啪啪!隆隆隆隆隆!”
电光火石之间,火蛇已经重重抽击到段庆刚的小臂之上,甫一接触,鞭与臂之间就爆起了剧烈的闪光,一声压着一声的隆隆爆鸣,像是一整车的爆竹同时炸响,大大小小的焰团被操控着只聚在壮汉身周密集绽放,蓬蓬勃勃,此生彼灭,堂中一时大亮,屋瓦哗哗震动,段庆刚八尺高的胖大身躯,瞬间便被火光吞没。
“完了!”那文士心中一片惨然,绝望的闭上眼睛。他原本就知道段庆刚不是控火术师的对手,这次出手架梁子必然讨不了好,只是他原本预想的结果是段庆刚在数招过后被人击退重伤。眼下正在大堂广众之中,谁出手都会留点余地,在这样无涉怨仇的意气之斗中,做个惩戒,将人击退重伤已是极限了,通常都不会与人结下死仇。却没料到对方如此狠毒,全无半点顾忌,出手就要一招夺命。
堂中余人见到这般法术威势,也是尽皆面色如土。功法境界差距太大,这根本就不是单凭血气之勇就能弥补的缺憾。一些先前还打算替胡炭抱不平的人暗觉侥幸,心想亏得自己稳重,没有贸然递招,若不然,只怕便要和那莽汉一样的下场了。瞧这火势烧的如此猛恶,不用片刻工夫,段庆刚就会被烧得半点骨肉都不留存。
“你杀了他?!”胡炭又惊又怒,猛的站了起来,右手紧紧的抓住一个汤碗。二人刚才的出手实在太快,只两个呼吸之间,就过招结束判完生死,等到少年反应过来,段庆刚已经身陷烈火之中。
“这么不知死活的人,杀了正是……”那控火师冷笑着刚要回答他,哪知一言未完,便察觉到了异样,脸色微变,飞快的转过身来,看向火团坠落之地,只听见“腾!”的一声闷响,重物坠地,焰光中出一声惊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焰光渐摇渐消,段庆刚胖大的身躯又出现在慢慢熄灭下去的火团之中。
他非但还活着,而且衣衫未破,丝未乱,全身上下完好如初。单曲着一条右臂,满面诧异之色,似乎也正疑惑自己为何竟会毫无损。
刚才那剧烈燃烧的火势竟然像假的一般,看着销金融铁,威势难当,谁知却只是徒具其形,连人的一根汗毛都没烧掉,这结果可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可是大伙儿刚才的感觉明明没有错啊,青色的火焰,离着很远都能把人们头灼烤卷曲,即便声势是障眼法,这温度可做不了假吧?可是这么高的温度竟然烧不死人,却又是什么道理?莫不是这莽撞的巨汉其实身手高明,扮猪吃虎来着?可是瞧他落地后满脸惊诧,反复察看自己的手臂,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种可能性大概和一只家猪大逞凶威真的奔入虎穴吞吃恶虎差不多,很快就让众人排除掉。
“到底生了什么?”人群微微有些骚动,人们面面相觑,却是没人能理出头绪,每一张脸上都只露出疑惑和迷惘。
那控火术师面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冷冷的盯着段庆刚,也想从这人脸上表情看出一丝端倪来。与不明所以的旁观者不同,他作为施术者,对自己这一式火鞭的威力可是非常清楚的。莫说段庆刚只是个未入修为者行列的二流武者,便是江湖上那些成名人物,也做不到如此轻松的接下这一鞭。半年前在陕渝交界的利州,他与当地成名武者翁拔有过一场交手,翁拔正是开启三重玄关的修为者,在江湖上颇富盛名,二人相斗未久,连启三关的翁拔便被他这一式火鞭缠身,烧得黑葫芦一样,当场重伤。
段庆刚一个二流盟会的会众,这点实力给翁拔提鞋都不配,怎可能反而挡住了这一招?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只是虽然明知有古怪,古怪的原因在哪里,他却看不出来。阴郁的盯着满脸糊涂的大汉,控火师胆边又渐渐生出浓烈的恶意,不管这汉子身上有什么秘密,他既然敢鲁莽出头,那就要为这不合时宜的勇气付出代价。
正好他还觉得胡炭有点麻烦。小娃娃刚才不知是无知还是真的无畏,被自己招式威逼,竟然强顶着不闪不避,胆色着实不弱。只不知他见到血淋淋的杀人场面之后,还会不会依旧保持镇定?
“我小看你了。”控火师冷冷的说道,这次终于是转正了身子,决意将段庆刚当做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来对待了。“你能挡住我这一式江流火,足见本事,那么就再试试这一招。”说话间,把两手虚抱,两只手掌同时都变得赤红,放出烈光来,火星纷纷迸散,两只红灿灿的火隼在火焰中奋力扑腾,很快就凝聚成型,振翅而出,在掌上翻飞片刻,身上的暗红的焰色便已经凝练成了纯白。
立威之事,宜快宜狠,宜犁庭扫穴,他不能在这横生的枝节上耽误太多的工夫,所以再次出手,就直接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这是法力凝形!”周围看客识得厉害,纷纷退后闪避,在段庆刚落点周围的人们更是拼命向后推挤,让出老大一块空地来。这控火师骄矜异常,却果然有他骄傲的本钱。瞧他这手凝形化物极为熟练,想必踏入衍聚境界已经时日不短了,这等实力,已算是一流好手中的好手。若此人能再前进一步,便是宗师通相之境,可与号称‘腾海凝冰刃,霜珠捻栊帘’的叶蘅等大派掌门并驾了。
以术凝形之物,指向极强,一旦出击便是不死不休,两只火隼在他掌间奋力扑翅,鼓荡出澎湃的热浪,白色的禽身暗带青蓝,这威力实是非同小可,众人都担心离得近了被攻击波及,一些胆子小的人甚至默不作声就逃出门外。
那双湖盟的文士还未从盟弟死地还生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看见术师的动作,心情瞬间便又重落回到谷底。就一个段庆刚浑浑噩噩,还举着手掌满脸惊喜之色,全不知自己已经死期将临。
“看打!”便在万众屏息,等待控火师轰出必杀一招的刹那,一声清脆响亮的童音猛然叱喝起来。随声而起的,还有“秃!”“当啷!”两声连响,一个盛满汤汁的盖瓷碗砸到控火师的后脑骨上,碎片四射,热汤飞溅,淋淋漓漓的灌下脊背,将那术师的髻和后身浸漫得一片狼藉。
正是胡炭出手解危。
“你找死!”控火师怒极欲狂,飞快的转过身来,一脚就向胡炭下腹狠踹了过去。他正聚精会神的操控法术,将火隼引入掌心,方当心无旁骛之际,哪料到会遭此突袭,他和胡炭距离即近,胡炭又阴险的先掷汤碗再声,竟然着道。感觉到整个后背热烘烘滑腻腻的,汤汁顺着脊沟淌入腿股,难受无比,不用多想,现在的模样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自功成以来,何曾遭受过这等耻辱,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一刹那间生出了将小鬼立毙当场的心思。
胡炭早有防备,见他转身,立刻就向后方纵跃闪避,灵活之极。这老家伙功法高深,现在老羞成怒,下脚狠毒无比,还不是他目下能够对付的,还是让师傅和劳老爷来拾掇比较好。
“嘭!”高背的硬木椅子被一脚踢碎,木块纷飞,看见胡炭闪开,那术师想也不想,将擒控着火隼的右掌对准了少年,两只火隼躁狂扑振,就待鼓劲催,哪知便在这时,耳边听见重重一声冷哼,原来已经引起白面汉子的不悦。术师心中一凛,他在急怒之下杀机过盛,竟然忘掉自己的原本目的,差点要对胡炭动用杀招。这下怕要惹得主人不高兴了,他在心中暗暗生出后悔,思索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个残局收拾好,哪知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嗡’的一声,眼前蓦的一黑,头颅似乎被一个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撞击,让他有了一个短暂的晕厥。
耳中隐约听见一声轻响,紧接着,右胁彻痛,像被巨锥穿刺,几乎无法呼吸,一股绝大的力道同时击在他的身子右侧的肩背处,令他不由自主的转个半圈,向着左方踉跄扑跌过去,“有高手!”大惊之下,术师努力想要调转身姿,却现整个身子一片麻痹,哪能弹动分毫!刚刚那一击应当是打中了他的麻穴,眼下别说调整,连动个手指都不可得。更令他魂飞天外的是,他现自己是向着主人俯跌过去的,一只擒控着火隼的右掌,端端正正,不偏不倚,正重重拍向着主人面门,这次变生肘腋之间,距离比先前和胡炭更近,哪来得及防护!火隼炽烈的火光之下,两张近在咫尺的脸上表情当真是精彩无比,都是一瞬间就变得雪白,只不过一张是因为惶恐而变白,另一张是意外和惊怒而变白,然后,二人的反应又变得截然不同,一个是灰心若死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另一个则骤然扩大了眼瞳,毛皆耸,心中“你他妈……”三字还没来得及喝出口,就眼睁睁看着老大两只火隼,凶恶的,竖眉瞪眼的,敛翅欲扑的,呼啸着扑中面门。
“完蛋!”术师清晰的感觉到手掌心拍印在五官上的感觉,本已停顿干涸的大脑又一次陷入空白。
“轰隆隆隆隆!”饭庄中第二次响起了爆鸣,只是这一次的声势比前一次要大得多了。众人只见到一柱巨大无比的火云冲天而起,明光大放,如同烈日突降屋中,正当其中的三个人影瞬间被光芒吞没。狂猛的火势冲上承尘板和瓦梁,将房顶直直顶高三尺,却又被什么奇异力道压镇,重新平伏回来,一时间瓦叶齐跳,旧尘如雨,被瓦层阻隔的火势得不到宣泄,火舌贴着瓦梁又向四面滚去,一旦被檩梁等突起之物挡住,热流反冲,便骤然爆燃开来,这火隼凝聚的火力是如此巨大,爆裂炸开的亮光骇人已极,直如万盏灯火齐聚,入目致人欲盲。沉闷的爆震之声密集而巨大,一声声轰击在人们心头,空谷砸落巨石一般,教人神动魄摇。
“喀嚓嚓!”白面汉子这声座椅被压碎的声音,在这杂乱的背景之下实在太难以听闻,被忙着各自逃窜的人们完全忽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