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
秦落衡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以往并没有这种层次的认知,看事也很表面,跟其他人一样,也觉得秦有些用民过甚,有些律法也太过于苛严,但听到秦长吏的解释,他才恍然大悟。
一切其实都是有缘由的。
皇帝掌御天下,引领天下秩序,但一切都是建立在体制正常运行的情况下,若是越来越多的人质疑体系的正确性,那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个灭顶之灾。
尤其对皇权!
秦始皇创建的体制,皇帝注定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他等同于神的化身,因为现在的底层民众大多愚昧无知,他们很容易受到旁人蛊惑,因而神化自身,便是最有效的办法。
皇帝越是与常人不同,就会越显尊贵,也越是会让民众觉得高不可攀,心里无疑也会对皇帝越发敬畏,世人敬畏皇帝,因而对皇帝颁行的诏令,也会恭敬的遵守。
就如现在。
在普通秦人心目中,秦始皇是同苍天登高的存在。
但也正因为此,律法更不容半点僭越,因为法是皇权的工具,也是统治天下的工具,一旦工具出现问题,那也意味着象征着权柄的容器出现了裂隙,随着越来越多人质疑,裂隙只会越来越大,直至容器彻底分崩离析。
那时。
秦就会变成‘周’。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想到这。
秦落衡不由冷汗涔涔。
他以往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多。
若非秦长吏点醒,他恐还意识不到问题所在。
秦落衡躬身行大礼道:
“多谢长吏点醒。”
“我过往的确轻狂放浪了。”
“若非长吏出言提醒,我恐还意识不到问题严重。”
“长吏所言,正如庄子的那句话‘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而我在盛会上说的那番话,的确算是布仁义于四方,此举放在大争之世,或许并无不可,但秦已一统,天下也定于了一,我那番话却是过了。”
“朝廷若有处罚,我绝无怨言。”
说完。
秦落衡顿了一下。
继续道:“长吏既已耳提面命,小子也便大胆一回,将心中所想向长吏吐露,还请长吏听闻不要怪罪。”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漠然的点了点头。
秦落衡道:
“我非是对秦有异心。”
“恰恰相反,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出于我对秦廷的敬重,也是对始皇的仰止,虽然最终的做法的确错了,而且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去选择辩白。”
“我之所以在盛会上提出万民皆为人,非是心血来潮,实是自己的切身体会,秦制中,皇帝之下,一律平等,但始皇和朝廷,他们眼中的民非是万民,而是只有贵族、门阀、豪强等群体。”
“占据天下最底层,也是数量最多的黔首,却少有人提及。”
“甚至就算是知道,也基本都漠不关心。”
“大秦建立以来,各种工程应接不暇,而今用民之甚,就连地方豪强都开始叫苦不迭,何况那些最底层的民众?”
“但真的有人关心过他们吗?”
“没有!”
“所有人都视他们为牛马,不会说话,也不会闹事,更不会如贵族那般,整天嚷嚷着要造反,这部分群体的确是当今天下最沉默的部分,但正如长吏所言,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他们同样。”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这是这些底层民众今后仅有的两条路,现在天下还没有听到过这些民众发出声音,但若是天下长久处于高压状态,朝堂定然会逐渐听到他们的声音,而且会越来越多。”
“诚然。”
“华夏数千载,以往有反意的都是贵族,也都是这些上层群体参与谋反叛逆,但长吏心中应该也清楚,天下已大一统,大秦现在是一个庞大的集权帝国,秦面临的局面跟古往完全不同了。”
“以往天下不过百万人。”
“现在的大秦却是拥有数千万人口。”
“两者岂能概而论之?”
“贵族谋反谋的是成一方诸侯,而且有三家分晋及田氏代齐的先例在,大秦严防死守贵族复辟,并无任何问题,但天下时局,从秦一统之后便变了。”
“固然各地都有不少逃亡贵族,但这些人数量才多少?”
“放眼天下,或许不过十万,数十万,但放眼天下,黔首、隶臣的数量有多少?上千万,甚至更多,这么庞大的数量,若是一朝暴动,大秦真能应付得下来?”
“自古有句谚语。”
“世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盗的,但若是连防范之心都没有,若是一朝暴乱起,谁能预料到时事最终走向?”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