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压着一丝颤音,她问重明:“重明,她她可是天界六公主姚乔?”
额上的花钿滚烫起来,重明显也是情绪激烈,可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他低低的带着疑惑的声音:“不是,她不是,夭夭,我探不到她的仙根,甚至甚至她的元神里,我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鬼魅气息?”
没有仙根,那就不可能是仙的转世,注定生生世世是个凡人。
可是怎么会?既然不是姚乔,又为何面貌会如此相像?
姜林雪这一到,席上有一瞬的静默,男子们目露怜惜,余光不自觉的便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去,连女子,对她都是欣赏亲和的态度。
她上前谢了恩,顺势坐在了宁昌公主身侧,众贵女围着她,关怀的询问。她坐在那里,便仿佛是天上的明月,合该被众星拱卫。
夭夭一直在看那张脸,那张肖似姚乔的脸,只这目光落在宁昌公主眼中,便又成了嫉妒的阴毒。
宁昌公主冷哼一声,忽而起身对圣人道:“父皇,林雪表妹这寒毒,当初全是因岁岁而起,如今又因她的任性,致使林雪染了瘴气,岂能如此便算了?别的不说,岁岁总该向林雪道歉吧?”
夭夭冷不丁被点了名,骤然从纷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她轻轻叹了一声,心道这位宁昌公主还真是知道姜岁岁的弱点。
依着原主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对姜林雪道歉的。况同长公主一样,姜岁岁也是个果断狠厉的,看不顺眼便直接动手,嘴皮子却不够利索,遇到这样的情况,多半只会涨红了脸,气愤的说不出话,指不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可夭夭不是姜岁岁,她坦然起身,叩拜行礼,小身板挺的直直的,坦荡道:“圣人舅舅,岁岁对曾推林雪下冰湖感到愧疚,也对她能将我救出密林表示感谢。”
“可是圣人舅舅,我那日去密林,非是宁昌公主口中的任性,皆是为着扮成新嫁娘,替太子表哥引出大妖来。幸计划顺利,非但引出了大妖,还协助司天监斩杀了妖物,也算不辱使命。”
太子正斟酒,听见这清脆的嗓音,手中酒盏一顿,今晚第一次看向了夭夭。
他印象里的姜岁岁,总是一身白衣,不伦不类的模仿着姜林雪,愚钝又痴迷的讨好他。
可是今晚的月色下,他看到的少女却褪去了这拙劣的模仿,一身海棠襦裙,衬出莹莹玉肌,清新明媚的像是春日的桃花。
她肩背挺直,口齿清晰,几句话就将事情解释了个清楚,况神情又坦荡,语气又诚恳,不知不觉便让人信服了去。
这是太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姜岁岁。
他的目光在夭夭身上停顿了片刻,继而蹙眉转开了,心里却想着,也不知哪位高人将她的这位未婚妻□□成了这副模样,只可惜骨子里的恶毒,不是外表能遮掩的。
夭夭一口一个“圣人舅舅”,软糯又清甜,听的当今圣上的心都软了半分。
他同长公主本就关系一般,对这位侄女更是疏离,今日这一声声舅舅,倒是让他想起了些许牵绊之情。
皇后看圣上面色,晓得这是心软了,便及时打圆场:“岁岁既知错了,今日也便罢了,你们终究是姐妹,往后还需和睦相处。”
夭夭称是,这才入了席。
鼓乐声响,宴席又启,有伶人在泗水之中跳了一支凌波舞,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一舞终了,夭夭瞧见有小内恃慌张来禀,圣人方才还和善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立式宫灯的暗影里,她看见了沈阙那张精致又凌厉的少年脸庞。
圣人连声音都冷了下来,含着鄙弃,扬声道:“来都来了,出来吧。”
沈阙依旧是一身暗绣麒麟的黑衣,缠着白缎带的发尾在夜风中微微飘荡,他上前几步,跪了下去:“父皇,儿臣近日偶得了一枚妖丹,可赠给姜二姑娘服用。”
妖丹虽邪性,却属大阳,性烈,专攻寒毒邪祟。
原来他特特挖出那只素姑鸟的妖丹,是为了姜林雪啊。
夭夭恍然大悟,自嘲的轻笑了声,想当初的余渊帝君,唯一在意的便是姚乔公主,如今换了人间,他是沈阙,竟又爱慕上了与姚乔七八分相似的姜林雪,这兜兜转转的情分,还真是感人。
一阵微风过,吹的风灯影影绰绰,圣人的表情明明灭灭,便有些看不清了,夭夭只听出了他声音里浓浓的厌恶。
他命宫人将那妖丹收了,送至了姜林雪面前,而后对沈阙道:“可曾用过晚膳?”
沈阙只单膝跪着,并不答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眼里的神色。
可夭夭离他不远,在这恭敬的态度下,却看见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嘲弄意味,亦是不屑的轻视。
这父子俩可真真奇怪,夭夭还未深想,便见着了更惊奇的事。
大周帝一扬手,命宫人道:“给九皇子备一个席位。”
那内侍手脚麻利,很快在香樟的暗影下备了一方矮几,有宫人端了菜品来,夭夭看的清楚,竟是用狗盆盛了些许残羹剩饭。
大周帝冷笑,又道:“你小时最爱跟狗抢食,如今不用抢便也能吃到了。”
竟让一位堂堂皇子吃狗食,这样浓的侮辱意味,在场的众人却恍若未闻,似乎这待遇对沈阙来说,已是稀松平常。
身姿如竹的少年,面上始终清淡自持,亦是没有任何惊怒。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过了,没有人在意那个暗影里吃狗食的少年,直到席面散了,夭夭才得以分出神去看几眼沈阙。
他独自一人坐在暗影里,拉出一道孤寂的影子,正认真而倔强的用着盘里的剩饭。
似乎感受到少女的目光,他回过头来,那双弧度漂亮而又深邃漆黑的眼,正对上了夭夭的视线。
少年的眼神冰冷清淡,夭夭却是一点儿也不露怯,理了理自己的海棠小衫,哒哒哒跑了过去。
她微微弯下腰,伸手推了推了那只矮几上的陶瓷狗盆,低低道:“别吃了,好好的人怎么能吃狗食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真是过分。”
她这句话温柔又蛊惑,语气里带着女儿家湿漉漉的心疼与怜惜。让沈阙拿玉箸的手骤然顿住,在夭夭那张为他不忿的小脸上微微失了神。
他贯来毫无波澜的眼里,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迷茫意味,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他不该吃狗食,他们这样对他真是过分。
连重明都吃了一惊,闹不明白夭夭这是闹的哪出,连忙问:“禾夭夭,你这是要走温情路线吗?”
只是他这句话问完了,便见夭夭利落一脚,便将沈阙面前的矮几踢翻了,陶瓷狗盆叮铃咣铛落了地,洒了满地的汤汁。
夭夭叉着腰,得意道:“怎么样,现在连狗食都吃不上了吧?”
重明:“”
沈阙还是清淡神色,只眼底慢慢浮起了一层戾气,可还未发作,便见夭夭朝他偏头一笑,利索的转身跑开了。
那是一个极其纯净又天真的笑,黑白分明的杏眼弯起,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偏还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与得意。
他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笑。
少年眼里的戾气再压不住,慢慢浮出残忍的酷虐。
他修长冷白的手在空中一挥,一只吐着丝的毒蜘蛛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他说:“去,毁了她的脸。”
一个恶毒的人,不该有这样纯净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