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苏辙,都无关紧要。他的思绪,很快又飘回到崇政殿,官家召对的那一幕。
苏辙记得自己坐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又酝酿了一会,才缓缓说出一番中正持公的话,然后说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诏命。
记得官家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居然看得自己有些心慌。
自己被好几位官家注视过,在仁庙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是宽恕和仁慈;在英庙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是精明和果断;在神庙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悲悯和忧患;在哲庙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是雄心和无奈。
在官家眼里,自己看到了什么真是说不清楚。
或许是兄长说得对,官家的眼里,看到的是在岭南深夜里的星空,琼崖岛天涯海角石旁的大海。
星辰大海。
记得自己还在胡思乱想时,官家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自己后背都在流汗。
“大宋土地,是列祖列宗筚路蓝缕创下的,是万千将士浴血奋战打下的,没有一寸敢说是多余的。放弃任何一寸土地,都是我大宋的罪人。朕不想做这个罪人。子由先生,你也不要做这个罪人。”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干将莫邪剑一般锋利。
在那一刻,自己感觉所有的心思都被官家看透了。他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执作于所谓的清高。
清高,挡不住契丹人和党项人的刀剑,护不住万千的黎民百姓。
想到这里,苏辙觉得双肩沉甸甸的,万钧重任,全压了过来。一寸土地都不愿吐出来,却想让沆瀣一气的北辽和西夏同意议和,难于上青天。
和议不成,自己就里外不是人。官家不满意,士林也说自己不识时务,傲慢无礼,引来兵祸
或许,这就是章子厚、吕吉甫大力推荐自己的原因吧。
想到前路艰难,苏辙有时候很想放下一切,跟兄长一起,弃绝仕途,纵情诗词。
兄长?他现在快活得很,官家对他的优厚,无出其右啊。
兄长原来居住的宅子有些拥挤。官家叫人悄悄在金明池旁,花重金买下一处风景极优的大宅院。怕直接赠给兄长会被拒绝,就以故人之女,明贵妃的名义赠送给兄长。
知道兄长喜欢开诗会,摆酒宴,呼朋唤友,花钱如流水。便把管内库钱财的大监吴宝象叫到跟前,当着兄长的面交待。
“大苏先生府上要取钱用,只需有先生的签名即可。低于一万贯,不必禀朕。”
前几日,重阳节,兄长设宴,官家微服私访,悄悄到府上,执师礼恭敬地送上献礼,敬上三杯酒,飘然而去。
诸种优待,就算是身为亲弟弟,也是嫉妒羡慕啊。连一向敦厚循礼的程伊川都忍不住地感叹,这怕是苏东坡半生坎坷多舛换来的福报啊。
可是,自己不想就此终老山水之间,还想着要再创一番事业。
“子由先生,世事艰难,国是坎坷,所以才需要你我这样的人,负重前行。虽千万人,吾往矣。子由先生,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
自己辞行时,官家挽着自己的手,说的一番话,涌上心头。
负重前行,历史责任这些话真是让人心潮澎湃,激荡不已。是啊,只有心怀天下,无惧艰险的人,才敢毅然决然地在八棵柳跳入滚滚的洪水之中。
苏澈长吐了一口气,仿佛把心中的郁闷一点点吐出。
“苏季,前面是哪里?”
“大官人,前面是滑县。”
“滑县,白马津!‘将军发白马,旌节渡黄河’。”苏辙猛地觉得胸口被某些东西给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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