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京城少雨,夏末时候终于滴答起来,细若牛毛的雨丝洒在身上,稍稍降下暑日的炎热。
姜宝忆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合着眼,脑中不断默背看过的账簿,唯恐哪日懈怠生疏,听见鸟雀落在脚边,她睁开眼,弯腰撒了把粟米。
翠喜急匆匆自游廊尽头拐来,走到月门还被绊了下,连滚带爬起来就往姜宝忆面前跑:“姑娘,不好了,大姑娘出事了!”
赶去春晖堂,姜宝忆才知道姜瑶被人推进了河里。
四方宽榻上垂着薄绡帐子,堆叠成簇的织锦绸缎光滑细腻,沿着缝隙掉在地上,屋内有淡淡的熏香味,门窗开着,风绕过落地花鸟屏将那帐子吹得浮动似水,姜宝忆打眼就看见抹泪的舅母苏氏。
她与苏氏行过礼后,急急走去帐前,挑开纱帐就吓了一大跳。
素来脸蛋红润的姜瑶灰白着小脸,浑无生气,头发虽擦过,可还是湿漉漉的贴在腮颊,此时身上穿的也不是出门那件绣金线团花对襟长裙,换了件薄软丝绸里衣,双唇紧闭,眉心如山,细长的手指死死攥着被沿,偶尔发出惊呼呓语。
姜宝忆弯腰爬过去,给她擦净脸上虚汗,曲臂弯下腰将额头贴在姜瑶头上,瞬间被烫的哆嗦了下,她跪坐在床前,回头看了眼仍在外间与大夫问话的舅母,随后从贴身荷包里摸出一枚药丸,塞进姜瑶嘴里。
叶太医给她做的药丸,大都是用来补气养血,增强体力的良药,因用料珍稀工序繁琐,故而每回也只是几丸而已,即便是她自己,也鲜少在夏日服用,多半都在冬日备着。
服用药丸不多时,姜瑶的气色明显好转,她咳了声,喉咙里呛出不少水来,苏氏踩着碎步匆忙赶紧来,挨着姜宝忆坐定后,双眸焦急的望向姜瑶。
她睫毛轻颤,眼珠不断转动,忽然,猛地睁开眼来,失神的瞪着帐顶。
苏氏趴上去,抓着她手臂就喊:“瑶儿,瑶儿,我是母亲!”
姜瑶缓慢的移过视线,看清面前人后,嘴巴瘪了瘪,随后破声大哭起来。
姜瑶用了碗鸡汤海参粥后,断断续续讲完今日之事。
她早上出门与好友约了游湖赏景,游船来到湖心亭,正在依序登岸时,不知道是谁从后推了她一把,让她直直坠进湖里,姜瑶不会水性,岸上许多丫鬟小厮看着干着急,却没人跳下去救她,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前,有人将她环着腰拉到岸上。
苏氏咬着牙根问:“当时可有人看到你衣裳内”
她叹了声,气的胸闷憋胀。
姜瑶脸一红,垂下眼皮道:“救我的人用衣裳裹住我,秀珠和云绿反应快,护着我就返回船内,一路往家赶。”
苏氏默默松了口气,方才她已经审过秀珠和云绿,说辞与姜瑶如出一辙,若真如此,倒也不碍事。
她想起那件做工华美的锦服,眉头忍不住又是一皱,见姜瑶没有大碍便去了外院,这件事即便要谢,也只能暗中过去,侯府门第,需得备上一份重礼。
姜瑶侧过身,姜宝忆歪在外侧,与她盖上一条毯子。
她退了高热,双颊异常绯红。
“宝忆,我知道谁推得我。”
姜宝忆瞪大眼睛,不觉用手捂住嘴小声问:“大姐姐你怎么不告诉舅母?”
姜瑶似鼻底哼出气来,不屑道:“我若是说了,母亲定会大惊小怪。”
她压着双手,往前靠近:“是刘清秋的狗腿子许芙。”
许家多年来一直攀附刘家,许家姑娘尤其厉害,每每与刘清秋在一块时,巴结逢迎之意昭然若揭,恨不能刘清秋使个眼色,就甘当马前卒。
“上回在周家,刘清秋看我的眼神就像要吃人一般,我知道她也喜欢周启,可周启喜欢我,她自觉难堪,就想让别人害我,她以为害死我,就能如愿得到周启的心,简直做梦!”
姜宝忆听得云里雾里,只是那个死字格外刺耳,她拉着姜瑶的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解。
“宝忆,你信不信,我一定会嫁给周启的!”
姜瑶双眼格外自信明亮,姜宝忆被她的神色震撼,连连点头认真回道:“大姐姐,我信。”
若不然,梦里的因爱生恨如何解释?
只可能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姜瑶落水之后,安心在家养病,再未出过大门。一来是苏氏不放心,二来也是姜瑶怕刘清秋再使绊子害她,毕竟刘家权势滔天,若铁了心弄死她,定有千百种法子。
她可记得落水时,刘清秋那得意狠辣的眼神。